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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因为伤重,贺承的声音极轻极低,却还是极稳,依旧是平日里波澜不惊的模样。
  他没有告诉陆晓怜,其实此刻极为凶险,她无法控制体内这股不知打哪儿来的力量,由着它四处游走,逆行倒施走了岔路,是要走火入魔的。他要在附近找个能藏身的地方,就是怕离开逐月阁途中她再有什么差池。
  好在,点了火,能看见贺承活生生地在她身旁,陆晓怜安心下来,那股不受控制的力量似乎也随之平静一些。她顺着贺承的话,追着问:“师兄,你还记得小时候练功时的情景吗?那时,我爹分明说我根骨差,练不了什么高深的内功啊?”
  “怎么不记得?”贺承闷声咳嗽,倚
  在陆晓怜肩头缓了缓,轻笑着说,“你不服气,偏偏,要跟所有师兄弟比,每天比别人多练三四个时辰。大概,是那时勤奋,如今有了回报……”
  “哪里是回报,怕是什么报应吧。”陆晓怜低头看自己红润得诡异的手掌,苦笑,“师兄,我刚才好害怕,怕控制不住它,伤了你。”
  “所以你就想着自伤?”
  “我——”陆晓怜心虚,小声争辩,“我也是迫不得已。”
  “你这股力量犹如洪水,压是压不住的,堵不如疏。”贺承叹了口气,示意陆晓怜扶他到一旁,背抵着石壁勉强坐稳,他推着陆晓怜的肩膀要她盘腿坐好,手掌抵上她的后背,温声道,“我帮你调息。”
  直到贺承将一脉温和而强劲的内力打入她体内,沿着任督二脉缓缓推进,陆晓怜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她师兄身上的伤——
  他原本就带着伤,凤尾续魂针钉在经脉里,运功时每一刻都剧痛难耐,他为帮她调息调用如此强劲的内力,该有多疼?何况,他在石洞外还有新伤,孟元经贯穿他腰腹的那一剑,尚未包扎止血,这样下去非把血流光不可……
  思绪纷扰,陆晓怜霍然睁眼。
  霎时,她感觉身体里的那股力量陡然抬头,它似乎将贺承当做入侵者,猛然冲撞过去,试图将属于贺承的那股力量挤出体外。
  贺承闷哼一声,抵在陆晓怜后心的手猛然一颤,陆晓怜的心也随之一颤,急道:“师兄,你怎么了?”
  贺承没有回话,她身后只有凌乱的呼吸声。
  她背对着他,她看不清他此时的模样,急得声音哽咽:“你到底怎么了?松手,我不要你帮我调息了,你快松手!”
  贺承的手掌死死抵着她的后背,寸步不让。
  过了好一会,他终于缓过来,低声说:“我没事……你别多想……”
  陆晓怜听得分明,他的声音弱得几乎只剩气音,哪里是“没事”的样子,她想要转头去看他,又怕自己轻举妄动连累他受内力反噬,心乱如麻。
  “我们都不会有事的……闭上眼睛,什么也别想。”他几乎是在求她,“陆晓怜,你听话……”
  陆晓怜深吸一口,轻轻阖上眼,两行眼泪无声滚落。
  她这么听话,他可不能骗人啊。
  之后,仿佛有一汪温润的泉水急急忙忙地涌进她周身奇经八脉中,激起细小的浪花。她身体里那股尖刻昂扬的力量,被一朵朵温柔的浪花舔舐过,顷刻间变得乖顺柔软,融化在那汪如阳春般温和润泽的泉水里。
  之后,那汪泉水带着被驯化的力量,流淌过四肢百骸。
  曾经阻碍她内息流转的每一处关卡,好似都被那股力量轻柔而坚定地推开,每一根经脉,每一处穴道,都被那股温柔的暖流抚摸过灌溉过,陆晓怜觉得自己轻盈得像一片云,又厚重得像一座山……
  少倾,陆晓怜缓缓睁开眼,轻轻吐出一口气。
  她说不上自己有什么变化,只是觉得她所有的感受都比之前要敏锐许多,比如,抵在她后背上的那双手正在一寸一寸冷下去,一寸一寸往下滑去……
  “师兄!”陆晓怜转身去看贺承。
  她确实是比之前耳聪目明,仅仅凭借火折子的微光,她便能看清石洞里的场景,能看清贺承像个破败不堪的玩偶般,歪歪斜斜地倚在石壁上看她。此时的她明明有一身了不得的内力,惊惶之下却只能手脚并用地爬到贺承身边去,她看着他,竟不敢伸手触碰他,怕稍稍一碰,他便要碎了。
  贺承目光涣散地盯着陆晓怜,气若游丝:“那股力量已经融入你的经脉,你,你今后自行调息便可……别急,慢慢来,总,总能让它为你所用……”
  陆晓怜伸出手,小心地擦过他唇边不断溢出的血,咬牙道:“你不是说,我们都不会有事吗?你又骗我!”
  贺承拿陆晓怜刚刚的话回复她:“我也是迫不得已……”
  陆晓怜又急又痛,看着贺承,说不出话来。
  贺承拉着她的手,强打着精神哄人:“也不算骗你……潘前辈给了我保命的药,我暂时还死不了……”
  “刚刚怎么不说?”陆晓怜从贺承怀中摸出被血浸得黏腻的瓷瓶,倒出瓷瓶中唯一的一颗药丸,刚刚问的话,此刻有了答案。她咬着唇看贺承,泪眼迷蒙,几乎要看不清他了:“你故意的?你怕我走火入魔,你怕那股力量崩断我的经脉,你怕你救不了我,所以这颗救命的药,你刚刚不敢吃,想留给我,对不对?”
  这个问题不会有答案,贺承不会承认的。
  陆晓怜知道她等不到回答,小心翼翼地将药丸喂给他,正想将手掌抵在他心口助他快些化开药力,耳朵却陡然一颤。她猝然转头看向石洞深处某个火光照不进的角落,微眯起眼,声音冷硬如刀:“谁在那里?出来!”
  第62章
  石洞中确实还有第三个人。
  初时兵荒马乱,无人有暇顾及石洞中的情况。可庭院里的假山只有那么大,假山中的石洞自然也不会太大,此刻形势稍缓,又因为功力精进,耳力大增,陆晓怜轻易地分辨出石洞中的另一个气息。她出声斥问,石洞中很快响起拖沓的脚步声,果然有人从暗处缓步走来。
  那人身形高瘦,鬓发散乱,衣衫也是破的,看上去像是因为逃难,而困在此处的。
  他再往前走几步,面目在灯火之下寸寸清晰,贺承和陆晓怜俱是一愣。
  “小启?”
  “贺启?”
  听见自己的名字,那人霍然抬头,惊喜道:“哥!晓怜师姐!竟然是你们!”
  任谁也想不到,贺承与陆晓怜走投无路,躲进这个陆晓怜儿时捉迷藏的石洞里,竟然会遇见藏身于此的贺启。
  贺启当年与贺承一道被庄荣带回青山城,拜入庄荣门下。他禀赋不高,胆子又小,向来乖顺,不像陆晓怜似的,从小就漫山遍野地惹祸生事,按说,贺启应该安安分分地待在青山城里,怎么会跑到西江城来?又怎么会躲在逐月阁深处的一孔石洞中?
  贺承招呼贺启过来,皱着眉头发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仅是我,师父也来了。”贺启在贺承身边盘腿坐下,“逐月阁放出话来,说晓怜师姐在他们手里,要你亲自来接,才肯放人。师父说,你为了救晓怜师姐,必定会来西江,我们若想找到你,便也要来西江。”
  “师叔也来了?”陆晓怜惊讶,伸着脖子边张望边问,“他也在逐月阁?”
  “师父说,既然我哥暂时还不愿意回青山城,那我们便下山来见他。”贺启边说,目光边往贺承那里瞟,“师父不在这里,我是自己溜进逐月阁。我就是担心逐月阁要对我哥不利,想着偷偷潜进来看看情况,以助我哥一臂之力,没想到却被困在这里。”
  昏沉中断断续续听着贺启说起庄荣,贺承眸光轻颤:“师叔他,他不怪我吗?”
  贺启摇头:“师父说,莫说你还没认下这事,即便你认下了这件事,养不教父之过,你是他带回青山城的,是他没有教好你。”
  养不教,父之过……
  贺承默默重复了一遍,心中涌上愧疚,可这种愧疚感很快被另一种无力盖了过去。
  他刚到青山时又是伤又是病,是庄荣夜以继日地守在他床头。后来,为了让他成为掌门弟子,学到青山城最上乘的功法,素来心高气傲的庄荣不仅亲自去求陆岳修,更忍气吞声,同意放弃自己偏安后山悠然自在的生活,帮着分担青山城中事务。
  自打记事起,他便跟着老乞丐在外流浪,对自己的亲生父母毫无印象。这些年来,带他回青山城的庄荣一直是最接近父亲的那个人。
  即使拜入陆岳修门下,贺承也一直是住在庄荣院子里的。
  于他而言,陆岳修所在之处是学堂、是武馆,是让他一日一日变得更好的地方,而庄荣所在之处是家,是永远会无条件接纳他的地方。
  而此刻的他,像石头一样享受着这些纵容,对于所有疑惑和失望,只能无动于衷。
  贺承闷声咳嗽,苦笑着摇头:“这哪里能怪到师叔头上……”
  “哥,那——”贺启有迟疑,“无涯洞外的几位师兄,真是你杀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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