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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无论是应邀而来的宾客,还是青山城里的师兄弟,都在宴席上喝酒吃肉。贺承护着陆晓怜往青山城深处起居的院落走,一开始还零零星星地遇见几个师兄弟同他们打招呼,越往后走,便越是静谧。
  他们一路无话,并肩踏过得闲堂前的七十二级青石台阶,踩着满地窸窣作响的落叶翻过空无一人的西风坡,站在陆晓怜居住的晚晴院外,四目相对,半晌无言。
  终于,贺承忍不住,笑着斜眼看陆晓怜:“你刚刚为什么偷偷看我?”
  陆晓怜的脑子被酒水搅成一锅浆糊,抬起头茫然地看着贺承。偷偷看他?她又不是只偷偷看他一眼,她哪里知道,他说的是哪一眼?
  “叶夫人为你行及笄礼之后,你看了我一眼,为什么?”
  那已经是晚宴之前的事情了,喝了酒的陆晓怜昏昏沉沉记不分明,可贺承神志清明,目光炯炯。他微微低下头,盯着陆晓怜,不留情面地复述那时的场景:“叶夫人夸你好看,说日后提亲的人定要踏破青山城的门槛。”说到这里,他终于再忍不住,笑容里露出一点揶揄,一点得意:“然后,你就偷偷看了我一眼。”
  深秋的夜风本是冷的,可此刻什么风落到陆晓怜脸上,都吹不散升腾而起的红晕。
  她躲开贺承的目光,低头去看地上的影子,偏偏地上的人影离得那么近,她细细的一条影子,几乎被贺承吞噬了去,看上去,就像是两条影子的主人拥抱在了一起。
  于是,她不敢再看不敢再想,仓促抬头,再次撞进贺承眼中。
  “晓怜。”那时的贺承鲜少用这样严肃正经的语气喊她,他的声音和眸光里都藏着小心翼翼的期盼,也都被夜风吹得有些发颤,他问她,“你能不能,无论谁来,你能不能都不要答应?”
  贺承语无伦次,怨不得酒后的陆晓怜没回过神:“嗯?”
  话已经说到这一步,总不能又不明不白地咽回去。陆晓怜不知道贺承那时是怎么想的,她只记得那夜贺承看向她的目光明亮而灼热,几乎要在她脸上烫出个洞来,少年的喉结反复滚动着,一如他忐忑的心。
  最终,那句堵在心口噙在唇边的话,还是被说了出来。
  贺承说:“你应该知道的,我喜欢你,这么些年,我只喜欢你。”
  陆晓怜只是微醺,这样直白的话,她不至于听不明白。她仰着头看贺承,看柔白的月光将眼前唇红齿白的少年映得分外英挺,笑眯眯地回应他:“我知道啊,所以我没有去喜欢别的人。”
  而后,是水到渠成的拥抱。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贺承也不是没有抱过她,横着竖着,她连他的肩膀都骑过,可这一次的拥抱,与过去的每一次都是不同的。
  他说,他只喜欢她,他会一直一直只喜欢她。
  从此,她便可以放心的,也只喜欢他。
  然而,下一刻,变故陡生。
  陆兴剑的声音如利剑从陆晓怜身后猛然刺出:“松开我妹妹,谁允许你喜欢她的?”
  陆晓怜心下一沉,一股莫名的寒意蹿上脊背。她仿佛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双手紧紧环着贺承肩膀:“师兄,你不要听,不要管,我会一直跟你在一起的。”
  可她的声音很快被又一波议论声压过去。
  她紧紧拉着贺承,抽不出精力回头,可是她知道站在她身后的人有谁——
  江非沉、孟元纬、叶飞白……
  他们讨论着青山城独家心法“青山遮”,他们讨论着爹爹为她设下的那场比武招亲的擂台,他们甚至讨论着与她朝夕相伴的贺承别有居心……
  谈话声与地上被踏碎的落叶一样纷乱。
  陆晓怜从贺承怀里抬头去看他的脸色,只觉得他的目光冷如霜雪。他的手也是冷的,却比他的眼温柔,轻轻覆过她的眼睫,轻声道:“乖,闭上眼,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可是陆晓怜没有听话。
  她自始至终睁着眼,透过他指掌间的缝隙,恍然看见泠泠剑光与灼灼血红……
  “师兄,不要——”
  陆晓怜自梦魇中猝然睁眼,什么青山城,什么晚晴院,梦魇中的一切荡然无存,也包括贺承手起剑落的一地狼藉。
  醒了醒神,陆晓怜才发现自己已离开颠簸摇晃的马车,此刻安安稳稳地躺在一张雕花繁复的架子床上。她不动声色暗自调息,发觉丹田中内力充盈,暂且松下一口气,拥着被子坐起身,正要探头细看自己究竟置身何地,便觉察有人听见动静蹬蹬蹬跑了过来。
  这段日子过得太过动荡,先被扣在逐月阁,再被围困于西江城,此刻在陌生房间里醒来,陆晓怜心生戒备,听见脚步声逼近,她暗暗蓄力于掌中,以防万一,直到听见来人脆生生的一句“你终于醒了”,终于心下一松,将掌心里的暗劲尽数卸去。
  来人是金波。
  她裹在一件滚了一圈毛边的红色披风里,热烈而娇俏,像极了陆晓怜梦中,十六岁时,天真烂漫的自己。她脚步轻快地跑过来,扑在床边,欣喜地拉着陆晓怜的手,叽叽喳喳地说话:“晓怜姐姐,你是不知道你有多吓人,一口气睡了三日,怎么也叫不醒,要不是枕风楼里的屠大夫说你只是……”
  “我睡了三日?”陆晓怜忍不住打断金波,“这是哪里?师兄呢?师兄怎么样了?其他人怎么样了?”
  她问得太多,金波一句一句耐心地答:“这是在枕风楼,我们两日前便到了,大家都安顿好了。还说贺大哥呢,他伤得那么重,反倒是醒得比你早。”
  陆晓怜眸光一亮:“师兄醒了?我去看看师兄。”说着,
  她便要翻身下床,可脚还没沾地,又迟疑着收了回去,跟只乌龟似的缩回床上:“算了,都到枕风楼了,沈楼主会有办法的,我还是不去打扰师兄休息了。”
  下意识的第一反应骗不了人,金波想不明白陆晓怜明明一颗心都悬在贺承身上,明明想要见他,怎么临了,连一步路都踏不出去呢?
  以前师父常常同她说,不要自扰,想要什么便去做什么,顺着这一刻的心意去做,做到了,便能在这一刻欢喜,世事无常,谁又知道这一刻的爱恨怨憎,到了下一刻会是什么模样?
  师父是这样教她,金波也是这样做的——
  想要看看南疆之外的世界,就一个人靠着两条腿跌跌撞撞走到了中原,风餐露宿也不觉得辛苦;想要与陆晓怜他们同行,就想尽办法地跟着,几番险象环生也没想着退缩;想要喜欢钟晓,就大大方方地告诉他,即使他如今盲了双眼,她也只庆幸已经让他见过她喜欢他时的模样。
  金波不能理解陆晓怜心中这一团丝线般的纠结纷乱,眨着一双澄澈的眼问:“你明明是担心贺大哥的,也明明很想见他,怎么忽然又不想去了?”
  陆晓怜被问得语塞。
  金波自顾自地往下说:“难道是因为贺大哥在西江城里说的那些话,认下的那些事吗?”她觉得自己找到了原因,点了点头表示认同:“贺大哥亲手杀了你的亲生兄长,你不愿意继续喜欢他了,也是说得通。所以,晓怜姐姐,你是怕见到贺大哥会忍不住想要杀了他替你兄长报仇吗?”
  金波的话令陆晓怜错愕不已。
  在旁人眼中,她大约应该恨极了贺承,是应该与他刀剑相向,可她自己心中是怎么想的?她明明不是遇事想着退缩的人,怎么在临出门的那一刻,又不声不响地缩回来床上呢?
  她到底想要怎么做?
  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她没想清楚怎么回答金波,可她也很快发现,她暂时不必回答金波了。
  因为下一刻,有人在外面叩门,三声叩门声之后,木门被轻轻推开,她与金波一齐转头看去,金波惊讶出声:“贺大哥,你怎么来了?”
  第71章
  贺承当然是不该来的。
  他身上原本的伤便十分棘手,自废武功后,伤上加伤不说,根基尽毁,身体孱弱,比常人还不如,纵使有陆晓怜、庄荣、沈懿行一路以内力相护,到达枕风楼时,也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
  那时陆晓怜昏迷不醒,钟晓和金波脑子还清醒,催着沈懿行去找南门迁夫妇。
  沈懿行只说南门迁夫妇之前是来过枕风楼,可之后说要去阳城故地重游,也不知如今走到了什么地方,此刻情况紧急,是等不到南门迁夫妇回来了。说着,也不着人去找南门迁夫妇,只让人去将刑堂的屠勇喊过来。
  屠勇是精通岐黄之术的,所以才能玩得转刑堂里那么多药、毒、银针、砭石。可给刑堂里的犯人扎针灌药是一回事,给沈懿行的座上宾行针喂药又是另一回事,沈南风当年为爱子寻来的灵丹妙药,在贺承上一回命悬一线时已经消耗得所剩无几,这一回只能将刑堂里吊人性命的毒药拿出来了。
  沈懿行不管刑堂的事,盯着屠勇颤巍巍举在手里的药丸,问:“这能救命?”
  “应该能勉强救得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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