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今日在场的人或轻或重都受了伤,又目睹过先前的惨烈,心中难免发怯,那一段铁链人人都握得心惊肉跳,若不是沈懿行还没松开手还替他们把控着,两条链子恐怕早摔到了地上,更不用谈钳制住陆岳修。
沈懿行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家这帮残兵败将,只好扭头喊人:“陆姑娘,能不能抽空过来搭把手?”
听到求助,陆晓怜很快从被岩石遮挡的角落里探出头。她看清囚室外的情境,眼珠子一转便明白过来沈懿行想做什么——
那两根铁链原本是固定在囚室中一南一北两面墙上的,之前陆岳修使了蛮力,生生将它们从墙上扯下来。可这两条玄铁做的链子没断没坏,只要有人一左一右地拉紧链子,就与最初固定在墙上无异,便能限制住陆岳修行动。
沈懿行分身乏术,拉住了左边,便顾不上右边,偏偏此刻现场枕风楼的人死的死伤的伤,而功力尽失、自身难保的贺承也是指望不上的,因此他才不得不把主意打到内力大增的陆晓怜身上来。
不管怎么样,能被沈楼主惦记着,陆晓怜便觉得很高兴。
她有样学样,照着刚刚贺承的模样,也撕了一角衣袖,将贺承的手绑缚在固定的刑架上,顺手抽走他手里的剑。她在他身边忙活一通,硬是忍着没同他说一句话,一切安排妥当,便扭过头大步朝沈懿行走去。
见人走了过来,沈懿行微抬了抬下巴示意,抬手便了一条铁链抛出去。陆晓怜稳稳接过那
条铁链,在手臂上绕过几圈,也朝沈懿行微点了下头示意,两人握紧铁链一左一右各自飞身掠开,铁链瞬时绷直,连带着将陆岳修的手臂强行拉开,正与他之前相安无事地被关在囚室中时一样。
至此,战局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上。
陆晓怜的手被铁链勒得青白,用力之下微微发颤,她问:“沈楼主,接下来要做什么?”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他们能这样牵制了陆岳修一时,却并非长久之计。
看着一地狼藉,沈懿行眉头渐渐紧锁。不知道为什么,陆岳修这一轮发疯发得比之前都要彻底,此刻地上横七竖八倒着许多人,沈懿行一眼望过去也不知道刑堂里的药师此刻是死是活,能迷晕陆岳修的迷药究竟在谁手里。
“迷药呢?谁手里有迷药,先把人迷晕了重新安置好再说。”
有个弱弱的声音答道:“回楼主,我们手里淬过迷药的飞镖都投出去了,都被贵客的掌风破成几半,现在已经没有迷药了。”
沈懿行不满:“屠勇呢?还不去找他拿药。”
那个弱弱的声音继续答:“堂主从您那边回来后便,外出采药了。”
沈懿行后知后觉地想起,正是他自己下的命令,让屠勇暂时别管刑堂里的事,一心一意琢磨怎么保住贺承的命,屠勇外出采药确实无可厚非,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屠勇偏偏是这个时候。
枕风楼的刑堂里存着各种毒各种药,药房的钥匙一直由堂主屠勇亲自保管。如今屠勇不在,取不到迷药,如何顺利将陆岳修重新安置好,便成了难题。
陆岳修的功力深厚,沈懿行与陆晓怜毕竟年轻,能牵制他一时已是不易,实在支撑不了太久。
果然,不等沈懿行想出办法,陆岳修又占据了上风,掌力直灌进铁链之中,将铁链彼端的陆晓怜和沈懿行等人一齐震开。
恰在此时,方才被沈懿行丢在一旁的金波循着声音找来。
到处是倒地不起的伤者,金波一身红衣俏生生站在期间,异常醒目。
陆晓怜被陆岳修的内力震得气息散乱,一时动弹不得,看金波像只闯进兽群而不自知的羊羔,心里一沉:“金波,快离开这里!”
看着眼前的狼藉脑子发懵的金波听见陆晓怜的声音,眼前一亮:“晓怜姐姐!”
沈懿行沉声喝止:“危险!别过来!”
“危险?”金波眨了眨眼,伸着青葱一样细长白嫩的手指,指着不远处唯一一个和她一样笔直站着的陆岳修,“你们是说他吗?”
陆岳修双目充血,犹如盯着猎物的鹰隼般,死死盯着金波。
可金波浑然不觉,脚步轻快地朝他走过去。
四下一片死寂,怕惊动陆岳修,没有人出声,只屏着呼吸盯着金波看。
只见她步伐轻快地走到陆岳修面前,伸出手指,曲着手指,像抚摸小动物一般,用指背轻轻摩挲着陆岳修的眉心。刚刚大杀四方的陆岳修一动不动,在她的安抚下,两手轻轻垂落下去,眼中血红的杀意也渐渐消散,眼皮落下,身子软软倒伏下去。
金波伸手想将陆岳修扶住,可是小姑娘身子单弱,力气也小,支撑不住陆岳修的重量,像只掉进水里的小鸡雏似的,边手忙脚乱地扑腾着,边叽叽喳喳地求助:“快来帮个忙,我扶不住他!”
于是呆若木鸡的众人七手八脚地把陆岳修扶进囚室里安置好。
没人知道陆岳修什么时候会醒来?醒来后又会不会再度发狂?关押着陆岳修的这间囚室,是随时都会张口吞噬人性命的地狱。将陆岳修扶到床榻上躺好,沈懿行一摆手,枕风楼弟子相互搀扶着竞相退出去,囚室里最终只剩下沈懿行自己,与贺承、陆晓怜、金波几人。
饶是陆岳修神志不清之时双手沾满了鲜血,他总归是陆晓怜的父亲,是她如今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人人避之不及,陆晓怜却不怕他,打了盆温水来,细细擦过陆岳修脸上手上的血迹,将他乱蓬蓬的须发梳理齐整。
算来,她已经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没有见到陆岳修了。
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她断断续续地从师叔庄荣那里得到父亲的消息。一封封书信里,陆岳修向庄荣交代着来不及嘱托的各项事务,告诉他们他在外一切都好,无论书信长短,每一封信的末尾他都会叮嘱一句,要陆晓怜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地等他回去。
因为那些不期然出现在庄荣桌上的信笺,陆晓怜笃定地相信,陆岳修一切顺遂,唯一让他不能安心回青山城的,不过是还没能找到贺承。
可如今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的。
过去的一年时光,像是被一方帘子遮挡住了,一直到此刻才不得不轰然掀开,于是被帘幕遮掩的满目疮痍顷刻撞到陆晓怜眼前来。
“陆姑娘,你来这里坐。”沈懿行替陆晓怜挪了张椅子过来,特意放在贺承身边,“歇会儿,正好也给金姑娘腾个地方。之前南门前辈来为陆掌门看诊,便猜测陆掌门是中了蛊,听说金姑娘精通蛊术,不妨让她给陆掌门看看。”
“南门前辈来看过我爹?”
陆晓怜下意识开口,旋即想起,他们当初从百花谷出来,走到庐川城,贺承撺掇着所有人瞒着她,带着南门迁不辞而别的事。想来,大概便是在那个时候,贺承带着南门迁夫妇来到了枕风楼为陆岳修看过诊。
当事人贺承此刻就坐在距离陆晓怜半步之外的地方,她眼尾的余光可以看得到他,可她没有抬眼看他,更没有问起他为陆岳修请来南门迁的细节。
她心中沮丧,他不想说的事,即便是她问了,也未必能听到真话。
沈懿行将两张椅子摆得很近,所有人都觉得她与贺承应该离得很近,应该亲密无间,可事实上,并非如此。她一次次被贺承抛下,即便是为她的父亲治病这样的事,她也被他隔绝在外。
陆晓怜想,贺承其实并不需要她,甚至于他认为她的父亲也不需要她。
所有人都不需要她,相反的,她走的每一步却需要周全细致的保护。
可是,她明明不是一株不经风雨的蝴蝶兰,就算长不成苍天高树,她也该是青山城漫山疯长的野草,坚韧顽强。
为什么贺承就是不相信呢?
沈懿行八面玲珑,觉察到气氛不对,适时将话题引到金波身上去:“金姑娘,可瞧出来陆掌门为什么会发狂了?”
“我要是没看错,应该是失心蛊。”金波有些迟疑,“而且好像是我养出来的。”
沈懿行与陆晓怜诧异地看向金波,不约而同:“你养的?”
金波被他们的声音吓得缩了缩脖子,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相比之下,坐在一旁许久没有说话的贺承似乎不甚惊诧,替金波挑明了身份:“若我没有猜测,你之前提到的师父,就是南疆圣女桑秀,对不对?”
这回轮到金波目瞪口呆:“贺大哥,这你都能猜得到?”
贺承轻笑,看向沈懿行:“我如今住的是之前司渊司左使的房间吧?他当年入南疆前,收集了许多与南疆圣女相关的信息,不巧被我翻到了。”
他的目光从沈懿行身上移到金波身上,期间状似无意掠过陆晓怜,却并未多做停留,继续说下去:“传闻苗疆圣女会选九名同龄的女童自小养在身边,修习蛊术,九名女童年满十二时,以自己养出来的蛊虫相斗,胜出者是下一任圣女,其余八人便丢去喂蛊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