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以前,以前是什么样子?跟现在又有什么不一
样?
贺承失血之下头脑发昏,并没能听懂陆晓怜的话,只怔怔看着她。
陆晓怜深吸一口,深深望进贺承眼中,要将他目光中一丝一毫的波澜都清清楚楚看在眼里。她一字一顿地问他:“你之前都在说谎,我爹在青山城时便已经身中失心蛊,江非沉、叶飞白、孟元纬,还有我大哥,都是我爹发狂时所伤的,甚至你自己,经脉遭受重创,不得不承受凤尾续魂针之苦,也是拜我爹所赐,对不对?”
第75章
贺承知道陆晓怜自小聪明,可他没有想到,只是见了陆岳修一面,她便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当日无涯洞外发生的事,猜出了七八分。
他怔怔看着陆晓怜,脑中一片空白,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陆晓怜大大方方抬眼看过来:“你不说话,是在想,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骗我吗?”她并不是在质问他,只是想要心平气和地同他讨论些什么:“我猜,你没有对沈楼主隐瞒什么吧?南门前辈和潘前辈大概也是知道事情始末的,对不对?”
贺承没有开口,可沉默也是一种回应。
陆晓怜轻笑:“这不是第一次了。之前在庐川城你也是这样,你的计划里总是有许多人参与,只是永远不会有我,对吗?”
“我,我只是不希望你被牵扯进那些不好的事情里。”
“不是的。”陆晓怜抿紧了嘴唇,倔强而清醒,“你是不相信我。”
这大抵是贺承从来没有设想过的答案。
他怎么会不相信陆晓怜呢?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们从小无话不谈,他们可以在任何时候毫无保留地向对方交付出自己的后背,他怎么会不相信她呢?
贺承猝然支起身子,牵扯到伤口,他脸上掠过一丝痛色,却一心只顾着向陆晓怜辩解:“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即便我沦为众矢之的,受人唾弃谩骂,你也一直信我护我,我自然也是一样相信你的,无论你做什么,都不会想要害我……”
“我说的不是这种相信。”陆晓怜打断他。
她的目光平静而清亮,她没有生气没有怨怼,只是平静地同他说话:“是你不相信我可以与你并肩而行,是你觉得我会成为阻碍你行事的绊脚石!所以你将我隔绝在你要做的每一件事情之外,你宁愿我恨你,宁愿我将你看做仇人,也从未想过,也许我愿意,也有能力,与你风雨同路。”
“我只是……”
“你只是为我好,对吗?”陆晓怜平静地打断贺承,“即使你我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你也是在为我好,对吗?”
要说的话,被陆晓怜抢了先,贺承一时无言。
看着贺承分明伤病交加,虚弱得坐都坐不住,却还是强撑着与她说话的模样,陆晓怜心里又疼又气。贺承好不容易捡回来半条命,身体状况糟糕到了极点,她不想咄咄逼人地激他,可站起身想走,手腕立刻被贺承握住。
贺承的手指冷得像一截寒冰,僵硬地扣在陆晓怜手腕上。他支撑得辛苦,勉力抬起的手,搭在她腕上微微发颤,孱弱的声音也隐隐发着颤:“我错了,你别气了……”
他们之间一轮一轮地积累了太多事情,她并不会被他一句讨饶似的“别气了”哄好。看着贺承的身体摇摇欲坠,陆晓怜一颗心像是被人紧紧地攥住,又闷又疼,她是有很多话想要质问他,可此刻显然不是最好的时机。
三思之后,陆晓怜深深吸了口气,轻轻拉下贺承虚虚扣在自己手腕上的手,小心地扶他躺好:“你累了,先休息吧。”
贺承分明倦意刻骨,眼中的光明明灭灭,几乎要散了,他却不肯阖眼:“我不累。”
陆晓怜已经替他掖好被子,垂着手,不远不近地站在床边:“这几日发生了太多事,我想静静,我们过几日再谈。”
贺承还是不放心:“那你就待在枕风楼,不要乱跑,要听沈懿行的话……”
他犹如交代五六岁的小孩子一般细致,陆晓怜心里生出不耐烦:“我知道,你睡吧。”
再次撕裂的伤口感染发热,贺承的这一觉比他自己预计的要稍长一些,醒来时已是第三日晌午,守在他房间里的不是陆晓怜,已经换做贺启。
贺承与贺启虽然不是亲兄弟,可自小相依为命,风雪里相拥着活下来,感情要比寻常人家的兄弟还要亲厚。与贺启在西江城重逢后,出了太多事,贺承仔细想来,自己竟还没同贺启好好说几句话。
他稍稍侧过脸,一眼便看见蹲在床边,紧张盯着自己的贺启。
贺承觉得好笑,多少年过去,贺启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喜欢在他睡着时,蹲在他床边。
仿佛只是一眨眼,当年瘦小可怜的豆芽菜已经长成了玉树临风的少年郎。
可是已经与贺承一般高的少年,在兄长的病榻前依旧不知所措,像小时候一样,小心翼翼地缩在床边的阴影里,犹如守着一轮明月一般地,悄无声息地守着他的兄长。
贺承朝贺启伸出手,贺启立刻像一只小狗般凑上来,拉着兄长枯瘦冰凉的手,声音哽咽:“哥,对不起……”
贺承失笑:“吓傻了?怎么还道起歉来了?”
贺启拉着贺承的手,跪坐在床边,把下巴抵在床沿上,红着眼睛看着哥哥,半晌才挤出话来:“我,如果我能再快一点,和沈大哥早到一点,兴许你就不用自废武功了,现在也就不会这样虚弱。”
“傻子。”贺承瞥了贺启一眼,有些嫌弃,“净想些没用的。”
“不过这样也好。小的时候,都是你照顾我,现在你病了,换我来照顾你。”贺启拉着贺承的手,只顾仰着头对他呵呵傻乐,“哥,你说我们现在像不像小时候?每回我醒得比你早,就这样蹲在床边等着你醒过来。你知道吗?这个位置是我精心挑选过的,你一睁眼就能看见我。”
小时候,兄弟俩相依为命,贺承迷迷糊糊中会下意识去摸躺在身边的贺启,有时摸了个空,猛然睁眼,总能恰好看到他就蹲在眼前。
以前他没有深想过为什么贺启起了床,也不跑出门玩儿,就乖乖蹲着他跟前玩手指。多年之后,听贺启说起其中花费的心思,只觉得又是温暖又是心疼。
往事夹在冷厉的风中,可再难捱的苦寒,都已经齐心协力地走过去了,贺承笑意温和:“你从小就懂事。”
“哥,无论你做了什么,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永远陪着你的。”贺启看着贺承,眸光微动,“所以,无论他们说什么,他们做什么,你都不要难过,好不好?”
贺承脸色一僵:“他们……是指谁?”
贺启抿紧了嘴唇,半天没出声,只期期艾艾地问:“我们不回青山城了好不好?随便在哪里找座小院子,像小时候一样,就我们兄弟俩相依为命,好不好?”
贺启没有说明,
可越是闪烁其词,越显得可疑。
想起之前陆晓怜说的话,贺承心中隐隐不安。之前,陆晓怜已经大致猜到了无涯洞外那场意外的始末,顺其自然地,她不会把陆兴剑的死算在贺承身上。既然如此,为什么贺启会这么说?陆晓怜、庄荣、钟晓,他们究竟怎么了?
想到这些古怪,贺承眉头紧了起来:“晓怜、师叔,还有钟晓,他们怎么了吗?”
“也没怎么了,听说西江城里这么一闹,青山城的师兄弟们也被惊动了,师父等不及你醒,便带着几位师弟赶回去了。”
将近一年前从青山城出走至今,贺承与庄荣也是许久没见,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好不容易见这一回,都来不及跟庄荣说会话,于贺承而言,不能说不遗憾。
贺承神色黯淡,又问:“那晓怜和钟晓呢?”
“屠堂主说师兄的眼睛能治好,金姑娘陪着他治伤呢。至于晓怜师姐——”贺启有些迟疑,“晓怜师姐也在师兄那里。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因为掌门师伯和陆师兄的事还对你有怨,总之,她待你好像和之前不大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
贺启有些迟疑地开口:“你在西江城受伤的时候,晓怜师姐守在你房里,半步也不舍得走,可这一回,你昨日高热昏厥,她都没来看你。”
小姑娘显然是还在生气。
如今真相大白,陆兴剑的死,陆岳修的伤,都不能算在贺承头上,陆晓怜当然不是因为父兄的死伤怨恨他,只是这些事桩桩件件被贺承瞒得天衣无缝,连身为至亲的她都不能知晓分毫,她是气贺承骗她瞒她。
人是他气的,自然也只能由他去哄。
得知屠勇今日为钟晓治眼伤,陆晓怜就在隔壁陪着金波,贺承再躺不住,裹上大氅,不理睬贺启的阻拦,脚步虚浮地往隔壁钟晓住的屋子去。
枕风楼有七层高,七层高楼之上,北风呼啸,将檐角悬挂的惊鸟铃扯得发疯般狂响。已经是呵气成冰的腊月,贺承推门出来,被冷风一扑,便忍不住掩着唇咳嗽起来。他身形单薄,咳得身子发颤几乎站不稳,风将他的衣摆扯得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