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话音刚落,横秋剑裹着雪粒划出半弧,朝贺承腰腹间的伤处刺来。
“好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贺承目光含笑,“还知道挑人薄弱处攻击,聪明!”
边说着,贺承边抽回枯枝,仓促去挡陆晓怜这一剑。
横秋剑不轻不重地撞上去,没料到那树枝枯朽非常,竟经受不住这一剑,应声而断。意外横生,陆晓怜收势不及,横秋剑竟真的朝贺承腰间直直刺去。
贺承腰腹之间本就有伤!
“师兄!”陆晓怜瞳孔骤缩。
剑势卷着风雪,掀起贺承的披风,剑尖几乎就要触及他的衣角。
贺承内力尽失,轻功也是施展不开的。眼看这一剑就要刺破他的皮肤,他却后撤一步踩上一块薄雪半化的青石,借着脚下湿滑的地面,竟滑步后撤出一丈远,有惊无险地避开这一招。
“师兄!”陆晓怜心有余悸,收剑入鞘,快步朝他奔来。
她又是惊又是怕,惊慌之间顾不得许多,地上凸起的碎石绊了一下,勉强站稳,正落在山坡边沿的一块青石上。
暮色昏昏,青石光滑,沾了半化的薄雪更是闪亮。
那块青石就在山坡边沿上,贺承心惊肉跳,却强作镇定地安抚陆晓怜:“我没事,你别急,地上滑,你慢慢过来……”
他的话未及说完,人已朝陆晓怜扑了过去。
陆晓怜太过着急,没能听完贺承的叮嘱,便被青石滑倒,偏偏那块青石离山坡太近,这一摔,便从山坡上滚落了下去。
贺承眼睁睁看陆晓怜摔下山坡,纵身一跃,扣住她的肩膀,却无力止住向下的坠势,只能用力将人往怀里带。
“师兄!快松手!”陆晓怜的惊呼混在风雪之中,隐隐绰绰。
贺承不语,只越发用力地将她按在怀中。
陆晓怜声音颤抖:“快松手!你身上还有伤!”
贺承抬手护住她的头:“嘘,省点力气。”
天地在漫天的雪花与横生的枯枝荒草中颠倒,贺承与陆晓怜跌跌撞撞滚落坡地,贺承的脊背撞上老松虬结的树根才停住。
头晕目眩之中,贺承伸手去摸怀中人:“晓怜?你怎么样?伤着哪里没有?”
陆晓怜睁眼也是一片天旋地转,她从贺承怀中挣出来,顾不得回答他的话,便手忙脚乱地查看他的伤势。她颤抖着去摸他腰腹间的伤口,果然伤口又崩裂了,她伸手便摸到温热粘稠的血,她眼眶发烫,急得哽咽:“怎么办?伤口又出血了,怎么办?”
“没事,重新包扎了就好。”
“什么叫没事!”陆晓怜有些生气,“伤口反反复复撕裂,怎么会没事!”
贺承揽着她的肩膀,声音有些低沉:“别生气了,我,我不大舒服……”话音未落,便见他闷闷咳嗽了一声,呛出一簇殷红,沾染在披风上雪白的滚边上,触目惊心。
陆晓怜望着那蓬艳色,瞠目欲裂:“我背你上去!”
贺承有些坐不住,倚在陆晓怜肩头,抬眼看了看夜色中陡峭的长坡,轻轻摇头:“背着我,你是上不去的。你自己上去,找人来接我。”
“你又想支开我?”陆晓怜的手掌抵着贺承渗血的伤口,借着雪光,看见他惨白的脸和染血的唇,心中越发不安,“我不走!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陆晓怜本以为贺承不会同意。
风雪这么大,夜这么深,他不会同意她陪他吹风受冻。
他从来舍不得她吃一点苦的。
出乎意料的,她没有再多费什么口舌。
贺承只是将大氅张开些,将她也裹进大氅里来,然后伸手拥着她:“不走就不走吧,金波知道我来息山找你,即便你不上去找人,他们发现我们不见了,也能很快找到我们。”
陆晓怜缩在贺承的大氅里,露出一双眼睛盯着贺承看。
“刚刚我真不是要支走你。”贺承盯着她笑,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即便以前支走过你,以后也不会了,真的,这回不骗你。”
第78章
“你骗我也没有关系,我总会自己找到真相的。”风雪之中,陆晓怜眸光闪亮,语气笃定,“总有一天,你会把我当做能与你并肩而行的伙伴,而不只是需要你爱护的、受不得一点风雨的小师妹。”
贺承的视线往下垂了垂,落在陆晓怜身侧的横秋剑上,他伸手摸着横秋剑,道:“这就是你冒着风雪在息山上练剑的原因吗?你以为,我是嫌你功力弱,觉得你帮不上忙,才不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你的?”
这一面山坡迎风,虽在坡底,风雪却并未减弱分毫。
半山风雪,一张大氅,逼得他们紧紧相拥。
风雪之中,陆晓怜撕了一角布料,手脚利落地处理过贺承腰上撕裂的伤口,便坐在他身旁看他。一双清亮的眼好似水色琉璃,她静静看着贺承,目光里蕴藏着千万般疑问,嘴边却一个问句也没有倾吐出来,只静静等着他自己说下去。
虽然知道她想听的是什么,可话到嘴边,还是发声艰难:“师父的样子你也见到了,无涯洞的事确与师父有关,我是不想你难过……”冷风骤起,贺承语意未尽,被风雪呛得侧过脸去闷声低咳。
陆晓怜伸手环到他背后,顺着清瘦的脊背,边替他拍抚顺气边道:“大哥死在我爹手里,我会难过,大哥死在你手里,我就不难过了吗?”
“你可以恨我,可你不能恨师父。”
“说得不错,我爹终究是我爹,但我可以与你再无瓜葛,老死不相往来。”陆晓怜嗤笑,“所以你觉得,我们十几年的情分不值一文,说断就能断?”
“我们之间的情分怎么会不值一文!”经金波启发,贺承隐约明白陆晓怜的心结,当即出声反驳,知她不会信,深深吸了口气,又道,“我那时受了很重的伤,与其让你知道亲生父亲害死了亲哥哥,接着又眼睁睁看着我伤重不治,倒不如,便让你与其他人一样都以为大师兄是被我所害,如此一来,我死之后,你也不会太伤心。”
这是贺承此前从未吐露过的细节。陆晓怜心中一紧,声音发颤:“那一日,无涯洞外,究竟发生了什么?”
时隔经年,终究是瞒不住了。
贺承冰冷的手攀上陆晓怜的手背,像一道寻求依附之所的藤蔓,紧紧缠绕上去。他微微眯起眼,看向不远处那一丛枯黄灌木,恍然想起,大约一年之前,也是隆冬,青山城里无涯洞外,也有这样一丛低矮的灌木,影影绰绰……
那几日的青山城注定不会平静。
临近陆晓怜比武招亲的日子,各门各派青年才俊此时已齐聚在青山城中。
一个月前陆岳修广发英雄帖,放言赢下擂台者不仅能娶陆晓怜,青山城还会将独门心法“青山遮”作为嫁妆双手奉上,这方擂台吸引人的不仅仅是龙吟仙子留下的明珠,还有青山城从不外传的精妙心法。
人人都对这桩盛世津津乐道,只除了与陆晓怜青梅竹马的贺承。
他捧在手心里的小师妹闷闷不乐地翻着那些青年才俊的名单,指着几个眼熟的名字问他:“师兄,你能不能去同他们说说,明日上场,直接输给你便是,不要跟你争?”
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天真烂漫,并不知道站上了比武的擂台,输赢关系的不仅仅是彩头,更是一人,乃至一门的名声荣辱,谁能让?谁敢让?
贺承哄她:“放心,我不会输的。”
陆晓怜还是不高兴:“这些人简直是混蛋!孟元纬不是跟芷蔚姐姐互诉衷情了吗?怎么还来凑我们这里的热闹?还有叶白,常跟着芷蔚姐姐一起来,明明也是知道你我心意相通的,他这是什么意思?”
贺承捏捏陆晓怜气得涨红的脸:“别气了,他们是混蛋,师兄去教训他们。”
要不怎么说陆晓怜与贺承心意相通?两人连生气都气到一块儿去了——
孟元纬是自小与他们一块儿长大的玩伴,他和凤鸣山的叶芷蔚能凑成一对,还有贺承和陆晓怜帮着穿针引线的功劳,他这不仅是过河拆桥,是要把整条河都染绿了!
叶飞白是叶芷蔚的兄长,与陆晓怜、贺承也相熟,谁能想到平时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竟然扮猪吃老虎,对陆晓怜存了这样的心思?
还有江非沉,陆晓怜与他不熟,贺承却与他熟得很!当年江非沉还未在试琴会中夺魁,他的弟弟病重,还是他当了凌云剑给他弟弟凑的药费,姓江的就是这么恩将仇报的?
这些人恰好在打擂台的前一夜聚齐,贺承气不过,将人约到后山无涯洞外,说是要为陆晓怜出气,其实贺承自己心里也是有气的。旁的人便罢了,这几个人,谁不知他与陆晓怜两小无猜,还来凑这个热闹?违不违心?
孟元纬、江非沉与叶飞白如约而至,贺承手里握着一块绸布,倚着无涯洞口一竿翠竹细细擦拭着凌云剑。
听见脚步声,他眼皮一掀,目光冷冽:“你们不仁,我却不能不义。事关我师妹,明日我必不会手下留情,为了不让你们在天下英雄面前输得太难看,我们便在今晚比试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