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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金波没能立刻把蛊虫带走,贺承扶着瓷罐的边沿,低头看着雪白的瓷罐里,那只红火的蛊虫欢天喜地地挥舞着大钳子抱着血珠吸食。沉默半晌,他轻轻笑出声:“这就是她养的蛊虫。”
  这不仅是他的亲生母亲桑秀养的蛊虫,更是多年之前,桑秀用来杀死他的工具!
  虽然阴差阳错地,它救了他,可多年前的杀意,却也是真实存在的。
  陆晓怜朝金波使个眼色,金波会意,赶紧将瓷罐盖上盖子收入怀中。陆晓怜适时上前,坐在床沿,捏住贺承指尖上的伤口,试图用一叠问句打断他的思绪,可贺承一眼看破她的心思,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只对金波道:“晓怜之前对我说,别人做的事,不要扯到自己身上来责怪自己。她虽是你的师父,可她是她,你是你。无论如何,你还是我们的朋友。”
  这话将金波心里一连压了几日的大石头掀翻,她用力点头,又做回之前那个欢喜热闹得像小太阳似的姑娘。她抱着装蛊虫的小瓷,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看看陆晓怜,又看看贺承,嘿嘿一笑:“那我就不打扰你啦!”
  金波匆匆离去,房门被轻轻掩上,屋子只剩贺承与陆晓怜两个人。
  陆晓怜可怜兮兮地问:“师兄,现在我可以抱抱你了吗?”
  贺承但笑不语,只是朝她张开手臂。
  他仅着白色中衣,像一只白鸟张开翅膀,而回应他的,是一只雀儿。
  那只小雀儿就这样兴冲冲地落进他怀里。她是欣喜的,却欣喜得小心翼翼,不敢增加上去丁点儿力气,轻轻环过他的肩膀回抱住他,隔着薄薄一层中衣触着他嶙峋的肩胛骨,忍不住抵在他肩头,抽抽搭搭吸鼻子。
  “怎么还哭了?我不是好好的吗?”贺承哄小孩似的拍着她的背。
  她往他肩窝里缩了缩,偏过头时鼻尖蹭到他颈侧跳动的脉搏,他身上清苦的药香丝丝缕缕萦绕期间。她闷声说:“都怪我那日一意孤行,非在雪天练功,才会害你伤上加伤,险些丢了性命。”
  “原本撕裂伤口,也不至于那么凶险的。”贺承幽幽叹气,“沈大哥应该跟你说了吧?刚到枕风楼时,我是服了刑堂的药才得以吊住性命的,可那颗药的后患无人知晓,我们这次遇到的出血不止,也不过是其一,日后还会发生什么,无人知道。”
  陆晓怜身体一僵,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骨猛冲上来:“什么意思?”
  “意思是,前几日那样的事,以后可能还会发生,而且我可能没有这么好的运气,次次都能化险为夷。”贺承侧过头,冰凉的手指顺着她的耳坠,轻轻摸索着她颈侧的皮肤,“晓怜,你答应我,若真到了那日,你一定替我照顾好你自己。”
  “师兄,你别胡说,沈楼主答应我,会加派人手去找南门前辈的,你一定会没事的。”
  贺承闷声咳嗽,声音暗哑:“傻丫头,你还不明白吗?南门前辈不会来了。”
  陆晓怜讷讷地问:“这又是什么意思?”
  贺承垂眸看她,眼中是比夜色浓稠的哀戚。
  “当日逐月阁与凤鸣山在西江城闹出那么大动静,二位前辈不可能听不到风声,知我被枕风楼救走,无需沈大哥派人去请,他们也会马不停蹄地往枕风楼赶的。”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咳嗽声越发剧烈,“而且这回到枕风楼来,从头到尾,沈大哥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南门前辈和潘前辈一句,你猜这是为什么?”
  陆晓怜声音发颤:“为什么?”
  贺承眸色如墨:“因为他们出事了。”
  “什么事?”
  陆晓怜边问边倒了杯温水过来,贺承接过水杯,只说:“帮我找沈大哥过来。”
  第84章
  旁人要找枕风楼楼主不容易,可贺承要找沈懿行却只是一句话的事。
  得知贺承醒了,沈楼主脚下生风来得很快,到的时候贺承手中那杯水还是热的。他边往屋里走,边问:“什么时候醒的?找屠勇来
  看过没有?屠勇怎么说?”
  陆晓怜摇头:“师兄不让去找屠堂主。”
  沈懿行挑眉:“怎么?看不起屠勇?”
  死里逃生本是可喜的事情,可贺承气色太差,穿着白色中衣倚在床头,孱弱得像一缕不稳的游魂。他太过安静,令风风火火赶来的沈懿行不由放轻了脚步放低了音量,收敛起飞扬的眉眼,微微蹙眉,看看陆晓怜,又看看贺承:“这是怎么了?”
  陆晓怜欲言又止。
  贺承放下茶杯,开门见山:“沈大哥,南门前辈与潘前辈究竟出了什么事?”
  沈懿行知道贺承一定会问南门迁与潘妩,只是没料到贺承会在这个时候问,又或者说,是他没有想好,如何与此刻元气大伤的贺承说起南门迁与潘妩。
  他顿了片刻,拍拍贺承的肩膀:“你才刚醒,我过几日再与你详说此事。”
  算起来他们一行人到达枕风楼已经好几日了,此时聊起与过几日再说,事情本身恐怕不会有任何差别。贺承不愿意再等“过几日”,他倚在床头,目不交睫地望着沈懿行,声音分明极轻,可问出的话却是一记响雷,炸得沈懿行头脑发懵。
  贺承问他:“他们还活着吗?”
  八面玲珑的沈楼主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不想骗贺承,可他刚刚在鬼门关外走一圈,哪里经受得住真相?
  贺承紧紧注视着沈懿行,不肯遗漏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神色。
  沈懿行没有言语,可他的沉默他的犹豫也是另一种回答。贺承胸口的起伏越发剧烈,蜷起手掌抵在唇边闷声咳嗽,声音低沉暗哑:“我猜对了,是不是?他们出事了,他们已经死了,是不是?”
  这话锐利而直接,像一柄迎面劈来的刀,沈懿行不忍应声,却不得不默然点头。
  贺承不依不饶,又问:“他们是怎么死的?”
  沈懿行微弱挣扎:“你刚醒,需要休息,过几日,等你好一点,我们再细说。”
  “我要知道!”虽然早已隐隐猜到,可证实了南门迁夫妇已不在人世,贺承还是压不下心中起伏。他双目微微赤红,低吼出声:“是我逼着他们出百花谷的,如果他们没有出谷,怎么会遭此横祸?他们是被我害死的,我怎么能等?”
  “不怪你,二位前辈是为人所害的!”
  贺承猝然愣住。
  为人所害?南门迁与潘妩医者仁心,当年想杀他们的沈南风早已化为一堆白骨,还有谁会害他们?
  沈懿行道:“他们西江城外二十余里外的山坡上被发现,身上的财物都还在,并非是谋财。”他看了眼脸色煞白的贺承,又补一句:“害人者刀法很准,一刀毙命,他们大概没受什么苦。你放心,我一定会追查到底,为二位前辈报仇!”
  “为什么是西江城外?你不是说他们要去阳城吗?”贺承目光渐渐沉下去,惨白的唇颤得厉害,“他们是去西江城找我的?”
  心知瞒不过去,沈懿行深吸一口气,硬着心肠说下去:“是,那日你刚刚受过凤尾续魂针,便出发去了西江城,南门前辈担心你重伤未愈,禁不得长途跋涉,你前脚刚走,他与潘前辈便驾了马车去追赶你。是我考虑不周,不该让他们独自上路!”
  “跟你又有什么关系?”贺承脸色煞白,目光发直,“他们出百花谷是因为我,他们离开枕风楼也是因为我……”
  “师兄——”觉察到贺承不对劲,陆晓怜伸手去扶,安慰他的话还未出口,便见他身子猛然前倾,“哇”地喷出一口发乌的血来。
  沈懿行让人来找屠勇时,屠勇正在给钟晓看眼睛。
  在贺承昏迷的这段时间里,钟晓的眼伤已经有了起色。揭下覆在眉眼之间的纱布换药时,他已经可以看见模糊不清的人影。屠勇说,最多再要半个月,钟晓的眼睛便能与之前无异。
  恰恰这一日,屠勇刚刚揭下钟晓眼睛上的纱布,还来不及为他敷上药,缠上纱布,就被急如战鼓的敲门声打断:“屠堂主,贺公子清醒后吐血不止,楼主喊你快过去!”
  屠勇想起那一日贺承血流不止的凶险,手下一抖,将纱布塞进钟晓手里:“你别动,我让人找刑堂的兄弟来给你换药,你师兄那边,我先过去看看。”他心里着急,甚至等不及听钟晓答应,便起身匆匆走了。
  得知贺承又生变故,钟晓哪里坐得住?
  他盲了有些时日,早做好了当个瞎子的打算,如今隐约可见光亮与人影,于他而言已是极大助力。他摸索到桌边的一枝金波为他备下的细竹竿,以竹竿探路,跟在屠勇身后出了房门。
  这是他眼盲之后第一次自己出门。
  可平日里金波教得好,每次带他出来,都将几步之外有台阶,几丈之内是平底同他说得清清楚楚,以至于此刻她虽然不在,他走得很慢,却能走得很稳。
  一路有惊无险地走到贺承房门外,却差点出事。
  钟晓眼前一片混沌的白光中,忽然有一道黑灰色的身影由远而近地奔来。他虽觉得来人熟悉,却看不清那是谁,也分不清他离自己是远是近,更不知该往何处闪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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