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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哥!”贺启不服气,“分明是陆掌门执意比武招亲,还……”
  “小启!”贺承严厉打断他,“这话日后不可再说。”
  “你还是怕晓怜师姐难过,是不是?”贺启的眼睫濡湿更甚,他眼眶泛红,“既然怕她难过,那你就好好活着啊!”他将水杯放在床边的矮几上,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哥,我其实是来向你道别的。”
  贺承眉心一跳:“道别?”
  “我一定会找到能救你的人,你一定要等我!”
  贺承撑着身子坐起些,微微前倾,细细祥瑞着贺启,连一根头发丝都不舍遗漏。
  也许某一日贺启真的能找到医术远在南门迁、潘妩之上的能人,可他当真能等到那一日吗?
  可贺承没有拦他。
  就像他拦不住陆晓怜想要长成一棵与他比肩而立的树一样,他也拦不住贺启想要抽出新芽长出擎天冠盖,为他遮蔽风雨。
  “生死有命,你尽力就好,不必强求。”他只笑着同他这样说。
  贺启一步三回头,从贺承病榻前到房门口,短短一段路,他觉得自己是从许多年前湘城的饥寒交迫中开始走的,走了将近二十年,还是走不出去,还是割舍不下。
  一步步走到门口,贺启的手掌抵住木门,顿了一顿,又折身回来。
  他快步走回贺承床边,解下右手手腕上的一条红色丝线。
  那条红色丝线已经旧得发灰,系着一枚拇指指甲盖大小的平安扣。平安扣是薄薄的一片白玉,那块玉白中带青,成色不好,不油润也不通透,无甚可夸,却被贺启一直贴着手腕戴着,片刻不离身。
  那是贺承六岁时,从山脚下开始,一路
  磕着头,为他求来的。
  “哥,这枚平安扣很灵的,这么多年我一直没灾没病的。”贺启边说,边将平安扣系到贺承手腕上,“你系上了它,也一定能逢凶化吉。”
  仿佛是怕自己依旧不舍,贺启系完平安扣,转身便走,再没有回头。
  房门开合,光影明暗间,再不见那个依赖自己许多年的孩子。
  贺承摸着手腕上被贺启的眼泪湿透的丝线,指尖抵着那片薄薄的白玉,还能触到贺启的体温。那年贺启跟人抢食物,被打得奄奄一息险些没救回来,他绝望之下只能求诸神佛。湘城的凤凰山,从山脚到庙宇中的大殿,两千八百一十八级石阶,他一步一叩头地求过去,终于求来贺启的安然无恙。
  这枚平安扣已经救过他们兄弟一回了。
  轻轻薄薄的一枚平安扣,又能载得动多沉的祈愿?
  贺承当然相信,大千世界,必定会有能赢过南门迁与潘妩的圣手,可沈南风和沈懿行两代枕风楼楼主都没有找到的人,凭贺启一人之力,又怎么可能轻易找得到?
  虽然不愿意,可贺承还是不得不接受,很可能这便是他们兄弟二人此生的最后一面。
  贺启走的时候,只同贺承道过别,再没同其他人提起。
  一直到冬至那日,大伙围坐在一起热气腾腾地吃涮肉,沈懿行还在忍不住抱怨,开玩笑说贺启就是养不熟的小白眼狼,从小只跟他大哥亲,自己以前风里雪里救了他那么多回,如今要走,也不知道跟他沈大哥说一声。
  贺承最是护短,听不得沈懿行嘲讽,举着酒杯就要替贺启赔不是。
  他才从鬼门关外折腾一圈,谁敢让他喝酒?酒杯一举,桌上当即伸出三只手来拦。
  谁料,最快最准的那只手,竟不是陆晓怜,也不是沈懿行。
  众人盯着精准捏住贺承手中酒盏的那只手,面面相觑。
  红泥火炉烧得正旺,噼里啪啦地炸着火星,显得热闹欢喜。
  陆晓怜先回过神来,欣喜地盯着钟晓光彩熠熠的眼睛:“你能看见了!”
  桌上除钟晓自己,还坐了四个人,被四双眼睛齐刷刷盯着,钟晓有些尴尬。他松开贺承手里的酒杯,才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其实屠堂主为我摘下纱布时,便能看清一些东西,只是一尺以外的东西还是像隔了层雾,刚刚大概是听见师兄说他要喝酒,心里一急,那层雾就想被逼着散了,眼前倒清楚了起来。”
  沈懿行冲贺承挑眉笑道:“了不得,你竟还有这种效用。”
  “为了钟晓的眼睛,更该喝一杯庆贺了。”这回未等众人出声阻拦,贺承自觉将手里的酒杯放到陆晓怜面前,用指背蹭蹭陆晓怜的手背,笑嘻嘻地凑过去,躲酒躲得理所当然,“我不胜酒力,以茶代酒,这杯酒就麻烦陆姑娘了。”
  第86章
  因为喝酒这件事在庐川栽过的跟头,陆姑娘可没忘。借着贺承凑得近,她偏过头去,皱了皱鼻子,揶揄道:“这回总不是又要灌醉我,丢下我了吧?”
  贺承理亏:“再不敢了。”
  于是众人自圆桌各方举出一只杯子来,叮叮咚咚地碰到一出,热闹而圆满。
  陆晓怜巾帼不让须眉,一口气连喝两杯酒,贺承心疼他师妹,移了她面前的瓷碗过来,伸手便给她盛汤。一碗热气腾腾的骨汤摆在陆晓怜手边,贺承忙不迭地将汤匙塞进她手里:“喝口热汤,压压酒气。”
  金波歪着脑袋,晃着钟晓的手臂:“喂,我也喝酒了啊,我也要喝热汤。”
  “嗯?”钟晓确实呆傻,如梦方醒地应了一声,也移了金波面前的碗过来装汤。可他心不在焉得显而易见,一勺勺浓白醇厚的骨头汤接连舀进碗中,金波看过来时,热汤已经几乎要满出来。
  被金波喊了一声,钟晓回过神来,边道歉,边手忙脚乱地收拾。
  金波轻巧翻了个白眼,拿大勺将自己那碗摇摇欲坠的骨头汤分了几勺到钟晓碗里:“你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出神。”
  “我在看师兄手腕上的平安扣。”
  “平安扣?”金波顺着钟晓的目光看过去,确实看见贺承肤色冷白的手腕上用红绳系着一块拇指盖大小的薄薄玉片。玉不是什么美玉,红丝线也旧得发灰,她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看,值得钟晓用他那双好不容易才恢复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这么久?
  被两道目光直勾勾盯着,贺承不明所以:“怎么了?”
  “师兄,你手腕上戴的是什么?”
  “你说这个?”贺承顺着钟晓的目光低头,目光扫过自己手腕那一线红,蓦然柔和,“是小启留给我的。他小时候有一回伤得很重,医馆的大夫都不愿意治,我走投无路,去凤凰山上给他求了这枚平安扣回来,下山当日竟然就遇见了一个跛脚游医,救了小启一命。”
  “所以这枚平安扣,之前是贺启一刻不离身地戴着的?”
  求来这枚平安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贺承没有仔细观察过贺启是否一刻不离身地戴着,但回想那日,贺启确实是从他自己手腕上取下这枚平安扣的。
  于是,贺承点点头:“小启同我说,自从有了这枚平安扣,这么多年他都无灾无病,想来,应该是极少离身的。怎么了?”
  “没什么。”不知怎么的,钟晓的目光忽而有些闪避,“就是之前没见你戴过。”
  贺承眼中依旧是温和笑意:“这是小启的好意,要留一份祈愿给我。”
  屋外是猎猎北风,屋里是腾腾暖意。
  红泥小炉上的铜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蒙蒙雾气将每个人的眉眼蒸得温润,粉饰过这一路艰辛留下的惨烈痕迹。
  钟晓的疑问来得突兀,也消失得莫名。他似乎还想说点什么问点什么,可想到在青山城的风俗里,冬至是个团圆美满的节气,他便没有再多说什么,骤然而至的沉默里,显出几分无所适从的尴尬来。
  沈懿行适时解围,往每个人碗里夹了饺子:“冬至大如年,多吃点。”
  这一句话勾起陆晓怜的回忆。
  去年的这个时候,陆兴剑惨死,凤鸣山、逐月阁、琴剑山庄责难,被指为罪魁祸首的贺承下落不明,连带着青山城的主心骨陆岳修也不知所终,青山城七零八落乱作一团。别说冬至,连大年初一,她和庄荣也是寥寥草草地过。
  陆晓怜几乎把头埋进碗里,咬着饺子,闷声道:“在青山城,冬至是吃汤圆的。”
  “啊?”沈懿行一愣,连忙找补,“东西都是现成的,这就让厨房煮几碗汤圆过来。”
  陆晓怜从碗里抬头,眼眶泛着红,显得极为可怜:“我能不能去看看我爹?远远地看一眼,绝不惊动他。”
  金波说贺承的气息容易引失心蛊发狂,陆晓怜与贺承形影不离,难免沾染他的气息,为防万一,陆晓怜是不被允许靠近刑堂的。
  可今日是冬至。
  去年冬至,她就没能与她的父兄团圆。
  桌上的寂静比方才更甚。
  围在桌上的几个人都知道陆岳修发狂时的模样,没人愿意再次见到刑堂血流成河。
  贺承叹口气,搂住陆晓怜:“再等一等,好不好?金波把失心蛊引出,你便能日日见到师父了。往后年年,师父都能陪你过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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