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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青山城已被叶广一帮人搅得鸡犬不宁,守门弟子比平日还有谨慎,问她:“你是谁?找庄师叔做什么?”
  “我找庄荣赔我一条命。”
  此言一出,是敌非友。
  守门弟子抽出佩剑:“姑娘请回,青山城与人为善,我们不想动手。”
  那女子好笑地看着他们:“我劝你们快去叫庄荣出来,凭你们几个,还不够我塞牙缝的。”说罢,她细长的手如盘柱般蜿蜒蛇形向上,环佩叮当的脆响中,她猝然抬头,仰天发出一声清啸。
  未到惊蛰,山里的蛇虫本该沉睡着,可这女子一声清啸,却惊醒了百虫。
  那一日,青山城守山门的弟子只听得四下响起怪异的窸窣声,随着女子翩然起舞,那令人牙酸的声音越来越重,也越来越近,定睛再看,只见那女子周身围着密密麻麻的蛇虫,而她昂首站立期间,犹如率领着一支军队。
  她冷冷盯着青山城弟子,道:“我只给你们半柱香的时间,庄荣不出来,我便进去。”
  要进山通报的弟子转过身去,又听见那女子在他身后补了一句:“你同庄荣说,我叫桑秀,他把我的孩子养死了,我来找他算账。”
  其实并不必有谁去通报,桑秀那一声清啸不仅惊动蛇虫,也惊动了青山城中的人。不仅是庄荣,连在青山城“做客”的叶广等人也陆陆续续赶到山门处。
  桑秀抬着下巴打量庄荣,秀眉微蹙:“你便是庄荣?你怎么这样老?”
  没人想到她当头会是这样一句,于是也没人想到要如何回答她这个问题。
  她自顾自地说下去:“当年,司渊同我说过,你是他可以托孤的至交好友,我还以为你的年纪是与我们一般大小的。”
  已有弟子向庄荣禀明桑秀的名字与来意,听来人提起司渊,庄荣并不觉得意外,哈哈一笑:“我是比司渊小友要大几岁,平素又不修边幅惯了,看着自然更苍老些。”
  桑秀点头:“我不是来与你讨论年纪的。我是来向你讨个说法的,你既然带走了我儿,为什么不好好护着他?令他年纪轻轻便被人害死?”
  桑秀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但庄荣却知道桑秀说的孩子是谁,只是他没捋明白:一则,贺承虽然伤重,可到底是还活着,桑秀这是讨的哪门子说法?二则,当年司渊来信托孤,曾提到桑秀试图杀子,当年她自己都动手要过这孩子的命,如今反过来谴责他没有好好待贺承,这又是什么道理?
  这些疑问,庄荣有,亲眼见过襁褓中的婴儿命悬一线的沈懿行也有。
  沈懿行陪着金波来找钟晓他们,临近山门便听得喧哗,先行一步,到达时正听见桑秀的咄咄逼人,忍不住问她:“桑姑娘,你还认得我吗?”
  桑秀循声看过来,打量沈懿行一番,神色困惑。
  当初桑秀追着司渊来到中原时,沈懿行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孩子,如今不仅骨骼肌肉都长开了,身份气度也与之前大不相同,怨不得桑秀不认得。他对桑秀道:“我是司左使身旁的小石头,你还记得吗?”
  “是你——”桑秀恍然,望着已从瘦小孩童长成翩翩公子的沈懿行,她微微失神,红着眼睛喃喃道,“小石头啊,你都长这么大了。可惜,可惜我没能见到我儿长大成人的模样。”
  不知桑秀是哪里听来的谣言说贺承已经亡故,虽然她悲恸的模样令人不忍,可想起二十多年前她对贺承痛下杀手的事,沈懿行对贺承的现状闭口不提,只问她:“当年你不是恨不得杀了那个孩子吗?怎么如今又想见他了?”
  “我后悔了。”桑秀低声道,“那时我恨的明明是他的父亲,跟他有什么关系啊?他那么小一点,两只手掌都放不满,他能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何况后来,我也不恨他的父亲了。”
  桑秀与司渊之间的事,剪不断理还乱。沈懿行不便当众追问其中细节,只问她:“你后来既然想通了,为什么不找回那孩子?他的父亲死时,他不过是蹒跚学步的年岁,你以为他是怎么长大的?怎么胆敢来向养大他的人讨说法?”
  “我——”桑秀被沈懿行噎得说不出话来,艳丽的容颜沾染上泪水的湿气,“你以为我不想来找他吗?可南疆怎么会让圣女出逃两次?我是半年前才趁乱逃出来的,也是在中原遇见南疆王的亲信,才知道南疆王也一直在找他,想杀了他。”
  “南疆王为什么要——”
  贺承的声音自庄荣身后传来,他伤病缠身,姗姗来迟,却恰好将桑秀的话听得完整。他的问题微微顿了一顿,蜷着手指抵在唇边闷闷咳嗽几声,重新问道:“南疆王为什么要杀他?”
  桑秀拧着眉头看着这个在庄荣身边站定的、满脸病容的青年,心头无由地一颤。她深吸了口气,沉声道:“为了我。”
  心知道这样简短的三个字无法说服众人,桑秀叹了口气,从头细细说起:“在南疆,只有南疆王有资格与圣女繁育子嗣,若圣女与旁人生下孩子,圣女与孩子都得丢进火里烧死。南疆王爱慕我多年,我当年出走中原,在南疆已有诸多传言,他怕这个孩子被人找到,做实了我与外人私通的传言,我定难逃火刑,即便是南疆王也保不住我。”
  金波落后沈懿行一段路,众人说话间,她恰好也赶到了。远远看见桑秀的身影,她顾不得身后跟着的枕风楼诸人,发足狂奔过来,猛地抱住桑秀,惊喜道:“师父,您也
  逃出来了!”
  桑秀惊诧:“波儿,你怎么在这里?”
  金波一抬下巴指指身后:“为了让坏人原形毕露。”
  顺着金波所指的方向,是一驾马车。
  那马车与枕风楼惯用的华丽马车很不一样,车身的木板单薄如纸,仿佛稍稍用力便会被戳穿。那马车被车夫牵到场地中央来,守卫在其左右的人向金波一抱拳:“金姑娘,此刻打开车厢吗?”
  金波点头称是,便见马车车身围着的那层薄木板应声剥落,露出里面一个用婴儿小臂粗细的铁棍围起、有半人高的铁笼。
  铁笼中有一人盘腿而坐,神态安然。
  这是在青山城,遍地是青山城弟子,铁笼中的人很快被认了出来,当即有青山城弟子要围上来:“妖女,你把我们掌门怎么了?”
  众人认清铁笼中所囚之人便是陆岳修,金波很快沦为众矢之的。贺承推了推身旁的陆晓怜:“师叔和这么多师兄弟在,我不会有事的。你是师父的女儿,你去帮金波解释最合适。”
  陆晓怜舍不得松开贺承的手,却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她没有与他讨价还价,只用力握了一下他:“好,师兄你等我,我很快回来。”
  说罢,陆晓怜足尖轻点,几个翻身落在金波身边。
  她拦住青山城弟子,低声道:“你们都退回去,金姑娘是来帮我们的。”
  将自己人劝退了,她又向叶广、孟岗等人一抱拳,朗声道:“既然大家都在,也不必另约时间了,所有事情便今日在此一并说清楚吧!”
  她微微侧身,让出身后的铁笼:“铁笼中所困之人确实是我的父亲,青山城掌门陆岳修。可是难道就没有人好奇,为何他会被困在铁笼之中吗?”
  陆岳修被困铁笼自然是有人好奇的,好奇他为何被困,好奇他怎么会甘心被困,也好奇他的女儿为何会与困住他的人做朋友。
  叶广不肯吭声,孟岗站出来做主:“晓怜,你继续说下去吧。”
  “口说无凭,我演示给各位前辈看。”
  她说罢,与金波对视确认后,从怀中摸出一方帕子。那帕子本是雪白的丝帕,不知何处沾染了层层叠叠的血迹,如雪地落梅。
  陆晓怜将帕子丢入铁笼中,只见安然打坐的陆岳修豁然睁眼。他双目猩红,动作快捷如捕猎的猛兽,身形骤然跃起,伸手稳稳接住那方丝帕。
  下一刻,丝帕在他手中湮灭成末。
  许是丝帕上的腥气未散,陆岳修狂性未休,他嘶吼一声,左右手分别握住一根铁棍,开始撕扯关押着自己的铁笼,挣扎着试图破笼而出。
  这样的情况本在陆晓怜意料之中,她翻身跃上马车,隔着铁笼与陆岳修对视。
  这是她与金波一同押下的赌局——陆晓怜以身涉险,赌她如今的一身蛮力能与陆岳修抗衡,也赌陆岳修见到她能被唤醒一丝神志!
  这都是她来不及与贺承沟通的决定,她清晰听见身后贺承撕心裂肺的疾呼:“陆晓怜,你给我回来!”可她不敢回头看他一眼。
  迎着陆岳修的掌风,陆晓怜寸步不让。她将全身力气灌注在手掌上,紧紧握住陆岳修撕扯铁笼的手,咬牙冲金波道:“金波,趁现在,快!”
  金波简短应了声“好”,当即抽出腰间银刀,往手心狠狠一划,扬手将满手新鲜的血液泼洒到陆岳修身上,口中发出怪异的“嘶嘶”声,如同在召唤着什么。
  泼到身上的鲜血仿佛能将人烫伤,陆岳修像是痛极了,再顾不得撕扯铁笼,奋力挣脱陆晓怜的桎梏,想躲闪着金波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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