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拿走采血管,本想以止血棉给他止血,可是刚拿走针管,针眼就已经愈合了。
  ……还真是方便。
  乔知遥将器械收好,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备用钥匙,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
  “如果你愿意,就先住在那里吧。”
  他动动唇,没说话,没接过钥匙。
  “也方便我找你。”
  “……”
  沉默地样子让乔知遥心中叹气。
  就算在她从前的实验对象里,阿诺也是太闷太讷的那个,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更难搞清楚他想要什么,好像有了一层坚硬风化的岩壳,将他与世界隔绝开来。
  侧眼去看,他依然维持着她叫他按住棉球的动作,一动不动木讷得像是美术馆里的蜡像。
  就在她思考如何迂回地道明自己的意图时,空气中有人很小声地冒了一句:“是。”
  [会听您的安排]
  。
  等阿诺带着她的那杯热牛奶离开,天空已经彻底亮堂,甚至偶然能听到几个同事从楼下的走廊走过的声音,乔知遥打开电脑。
  在搜索引擎上输入几个字。
  在不断刷新的字条中,第一个弹出的是一条十二年前的新闻。
  ——[范城烧烤店煤气罐爆炸引发大火,致16人死亡]
  点进去,新闻上的图片极其雷同。从招牌,到陈设,甚至就连爆炸后的残迹完全一致。
  寥寥几句的报告写述了当时的惨状,爆炸引起了大火,烧毁了包括一家电影院在内的整条街巷,因此造成了极其重大的伤亡,其中在烧烤店中的16人当场毙命,而街巷其他店铺的客人也均有大小不一的烧伤,其余43人在医院抢救无效而亡。
  当时的事件很大,甚至举行了降半旗默哀。
  受难者里,就包括夏烟老师。
  有评论怀疑是人故意纵火,可怀疑终归怀疑,这件事情还是最终还是当作防患不规范的意外处理。
  ……
  正欲关掉页面,却在看到角落时忽然一顿。
  她瞳孔轻微收缩。
  点开,拉大。
  这是一张拍摄火灾前场景的照片,正好是当年他们春游时的场景,十来年前的画质不如现在高清,连行道树也照得模糊。
  她看到了。
  照片的一个不起眼的拐角,那时她背着书包,穿着校服,一个人站在街巷对面公园的树下。
  就在树对面同样不起眼的马路旁边。
  魁梧穿着玄黑劲装的熟悉男人,一个人孑然站在公路的长椅旁边,带着漆黑的眼罩,安静沉默地。
  ——向着她的方向。
  第9章
  空荡荡的办公室忽然吹进来一阵风,发凉,乔知遥下意识地摸了一下额头,却发现那里已被冷汗浸湿,她甚至还能感受到一点来自过去的寒意。
  对了,想起来了。
  她说阿诺为什么看起来那样熟悉。
  那是一个落着雪的冬天。
  很早很早以前的冬天。
  乔父乔母从来不会带着她过年,就好像从来没有生过她,所以每一个冬天,在西郊的矮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安静地住着。
  有时候因为太过无聊,她也会出去走走。
  就在一片雪中,有一个年长的中年妇女和她搭话。
  “小妹妹一个人啊?你的家长呢?”
  “在陪弟弟。”
  “真可怜。”女人叹了口气,又以诱惑的语气,“想不想和其他小朋友玩呢?”
  年幼的孩子没说话,静静看着对方:“我不会和没有价值的人玩。”
  小孩子的语气冷漠如一只不知感情的怪兽。
  女人脸色变了变,忽地拉住她的手腕:“小孩子家家说什么胡话呢,快和妈妈回家。”
  然而,她的手根本没能碰到他的胳膊。
  另一只手先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女人完全没想到这样偏僻的地方居然还有人,而且对方一点儿声响都没有,心里发虚,还是虚张声势。
  “我管我家孩子,你干什么?!”
  抓住人贩子的人很高,当时很小的她只能看到他黑底的靴子,以及冬日里略显单薄的衣服。
  对方一句话没说,只是将手上的力道加重。
  乔知遥甚至听到了嘎嘣嘎嘣的声音,想在想想,大概是那个女人的骨头被捏碎了。
  女人扯着嗓子喊起来。
  “你做什么?放手啊!!”
  “不是……”
  他的声音低沉喑哑,整个人像是一柄染血生锈的刀刃。
  [她不是。]
  “她是。”
  “你是哪儿来的疯子!是不是人贩子贼喊……”
  说着,女人的声音渐渐小了,好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在了乔知遥的额头上。
  像是泪水,很热。
  她那时候分辨不清血和泪,只是感觉到男人好像稍微俯身下来,拿出一方皱皱巴巴的绢布,试图帮她擦去额上的滴到东西,一边擦,一边无措地反复嘀咕着什么。
  他的口音很怪,只能隐约听出个“原谅”。
  后面发生的事情她记不太清了,只是觉得当时他颤抖的指尖抵住额头时传来的温度,比雪更凉一些。
  ——叮
  有消息打断模糊的记忆。
  乔知遥现在实在没有回复的心情,将热可可一饮而
  尽,闭眼缓了许久,最后从通讯录离翻找出来一个人。
  ——许渡医生
  想了想,乔知遥编辑了一条消息过去。
  [症状加重了,我想预约一下]
  。
  几乎是同时,在某个废弃的郊区。喧嚣的城市还未来及完全苏醒,因为不会有人在清晨六点踏入这里。
  废弃公园的角落里,缩在角落的怪物,握紧了自己的长刀。
  “骗—子——杀了——都杀了!”
  他的另一只手紧紧捂住了头,喉咙间是野兽般的嘶吼咕哝,似在压抑某种难以忍受的的疼痛。
  眼前的场景在阿诺面前纷飞变化,扭曲,像是隔着一层猩红的血液。
  当漆黑消散,他又一次看到了光亮。
  不那样美好的,虚假的光亮。
  喧闹和汗水的人群中,上方人类的咒骂声不断,下方地牢的痛苦与嘶嚎此起彼伏。
  双手双脚被人用锁链拴住,架在刑具之上,石牢里推着他前进的狱卒似乎正和别人议论。
  “好歹以前也是个做统领的,大风大浪见过不少,怎么一点反抗都没有?”
  “大概知道死期将至,吓傻了吧”
  “谁知道他这么大的胆子,那位都敢……”
  说话的狱卒比了一个咔的手势。
  “受人俸禄,食人粮糠,那位待他多好啊,真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另一个晃了晃锁链。
  “喂,说说话,马上就上刑场,有什么遗言交代的。看在半个同僚的份上,兄弟没准能帮你一把。”
  唇瓣蠕动间,他似乎说了什么。
  他看见狱卒诧异到诡异的神情。
  “你说泰昌公主?”
  “她的陵穴…好像在巫山南边吧。好了好了,有啥话下去和她说就行了。”
  双手双脚被绑缚上粗糙的刑具,冰冷刀刃贴住脊背,他看向巫山的方向,一直看着,一直看着,直到让人战栗的剧痛从背后传来,撕裂的痛楚从肌肤向骨髓蔓延。
  痛,好痛。
  没关系,再坚持一下。
  只要熬过这一阵,就可以赎清他的罪。
  罪?
  记忆又开始混乱。
  他犯了什么罪?
  好痛。
  血肉淋漓模糊,在生与死昏暗的边界,他看到了一个人,坐在秋千上笑吟吟地看他,嗓音清冷,像是蟾宫里的玉石清响。
  “阿诺。”
  “这是你家乡那边的曲子吗,还挺有趣的。”
  “再唱一遍,我想听。”
  她是很重要的人。
  很重要。
  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很多。
  可是为什么…看着她,已经多年麻木过的心脏那样疼痛。
  他张了口,身体上的疼痛让他没有办法脱口而出她的名字,视线却渐渐渐渐得为黑暗吞没,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人影愈发模糊不清。
  为什么?
  他的眼睛又怎么了?
  当掌心下意识地伸手碰到眼角部位时,触觉的反馈告诉他,本应当有眼球的部位只剩下一片粘稠的漆黑液体。
  对了,对了。
  ……
  原来他那时候就死了,灵魂被囚禁,形体异变成了怪物。
  是他自己毁掉了一切。
  也毁掉了她。
  即便如此,黑暗里,在她身影消失的一瞬间,阿诺陡然停住动作,用力抱住头,嘶哑着,像一头癫狂的怪物般自言自语:“不要…这样…不要走,求求您……”
  “在这里呢,真是让我好找。”
  “你在外面停留太久了,严大人让我来看看。”
  忽地有人搅碎了梦境,嗓音懒洋洋的:“怎么,这次又吃了什么不干净的玩意,盲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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