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回来了?阿诺。”
隔着窗与屏风,对方道:“……是。”
她感觉自己抽动了唇角,似乎在笑,招了招手,遣散了不必要且碍事的宫女,最终示意他进屋。
门被打开,青年捧着一只点缀着瑟瑟珠石匣子,缓步走进来低头跪下,双手奉上。
“路上可还顺利?可有受伤?”
“乌合之众,不难处理。”
她这才似松了口气,将视线移到他手中的匣子:“哪里来的匣子?哦——”
蓦地,她拖长音。
“原来阿诺还记得今日是本宫喜日,可是叫我好生好等。”
“……主上,说笑。”他低头,耳畔似染了粉霞,“阿诺…不敢忘。”
殿内传来她的笑声,满含快乐欣喜,在打开之前,她先伸手敲了敲匣子:“瑟瑟,金镶玉,这掐丝的手法可不简单。哪来的?”
“卑职寻人去打的。”仅限于此,若不是她继续问下去,她甚至不知道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匣子,就要花去他这许多年的血泪。
“银子?”
“从前在黑雀,任务有些酬劳,闲时也会接些私活。这些年没做那些,但有俸禄,就攒起来了。”
她轻微地,失礼地啧声:“下次别弄得这样贵重,心意弥足珍贵,本宫不缺这些。”
轻轻叹了一声,她终于敲开匣子,里面赫然是一只漂亮文雅的短刀匕首,乌黑的刃说明了寒铁的材质,素净的纹路利落锋利,是最好的护主的刃,见之珍贵不凡,见者心生喜欢。
可就在看到它形状的那一瞬间,下意识的,她腾升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如置高空时的窒息感。
是的,就是这柄匕首。
就是这柄匕首!
这二十年来,一次又一次,重复在她无尽的梦魇里,而每一次的结局都毫无例外地,在今日……
刺穿了她的胸口。
。
乔知遥陡然从梦中惊醒。
近了,她离当年的事情又近了。
不知何时,梦境里将她和泰昌公主隔绝为两个人的那堵墙壁变得薄弱,她甚至能体会到梦中人的些微情感。
现在,凶器已经被找到,凶手依然不知。
那柄短刀是阿诺送的?
为什么?他知道那柄刀会杀死她吗?
还是说……
……
那个最不可能的结果在她心中游离。
应该不会。
他不会做那种事情,不然何苦到现在日夜煎熬,疯疯癫癫。
她些微喘息一声,下意识看向身边,那边已经空无一人,他似乎出去了一趟。
总算从死亡的窒息绝望感中冷静下来。
……身体很干净,伸出手就能够到的地方被人放了一盏依然温热的白水。
被褥也被人掖得很好,小心翼翼地生怕她着凉。
……
或许后面还有别的事情呢?
就算凶器是他的,万一不是他动的手呢?
或许当时还有别的人在场。
也或许是……
可能性太多了。
阿诺端着早点进门的时候,就看到乔知遥坐在床边,很难得地在走神,于是他很轻地将早点放到一边的桌子上。
明明竭力将语速沉稳下来,却捺不那一点不受控制的雀跃和欢喜,拿还是些许生硬的现代语:“早膳,买来。”
他似乎有些患得患失,因为简单的早餐他几乎拿各类精致的小食填满了茶几。
……
……
很久没得到回答,未散的欢愉中这才升起一点直觉的惧色,为了弥盖不安,他磕磕绊绊的,用不熟练的现代语说着不敬之词。
“知……遥?”
这是他第一次唤着她的昵称,尾巴们纷纷从影子里冒出来,左右小幅度快乐而紧张的摇摆,偷偷观察她的反应,有很惶恐,忧心会不会生气他的不恭。
却听她……
“匕首是你的吗?”
她的声音冷静。
触手们好像在一瞬间卡住了,僵在原地,连本体一起硬成一块快石头。
她在问什么啊?
……他听不懂。
“李知遥死于一只寒铁的匕首。”
……
记忆一闪而过一些细碎的图片。
血液倒流,凝固,所有的喜悦被钉死在玻璃窗上,大脑开始战栗,开始作痛,早已停止的心脏开始抽痛,就还像新生的结痂血肉突然被人撕下来一块沉疴。
意识又开始分散,画面一届一届,如同泛黄的,在火中翻飞的画卷,渐渐攀爬而来的混乱里,他甚至有些听不清她的声音,巨大的割裂感又席卷而来。
逃不掉的。
他逃不掉的。
——好多星星,漫天都是星星。
——苍穹那样可怖。
——逃不掉,逃不掉。
——星星在看他。
——在看着他犯下无可饶恕的罪孽。
不……
不……
“掐丝工艺,很精致。”
——不……不……不……等等!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他不该活着!
不要问那个问
题!
——他为什么还活着!
“……”
好吵闹的心声。
乔知遥皱了一下眉,没继续去管那些完全辨析不清楚声音的动静,只是继续询问:“杀死李知遥的匕首,是你的吗?”
……
……
……
隐约有什么碎开的声音。
像是好不容易拼好的东西,忽然间从虚构的云端落下,重重砸在了地上。
摔得四分五裂。
第50章
时间被放缓。
“匕首……”他木木的,很轻地重复,“什么,匕首?”
心脏骤然被一只绝望的大手捏紧,将腾升不久那点希冀同呼吸一并掐灭,若非这具身体早已不需要空气,他想自己应该已经窒息而亡。
她按一下眉心:“千年前李知遥临终的那个夜里,她收到了一件特别的贺礼,是一枚匕首。那是你送给她的,对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轻而易举地带来无边寒意和恐惧。
他要怎么回答。
不能答否,那是彻头彻尾令人作呕的欺骗。
也不能答是。
……
……
不能。
他不知道她究竟对过往的事情知道多少,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得知这些的,这种感觉几分相似,正如昨日在意乱情迷中,他隐约总觉得她仿佛能洞悉自己的真实想法。
不能。
绝对不能!
他感到有些隐约的,不知为何的作呕。
她一定会猜到发生过什么。
那时候他就会再一次一无所有,永生的折磨从未停歇。
绝对不能。
绝对不能。
不能不能不能不能。
“我……我不知……”
可要怎么办?要怎么办?
苦涩如一根长针,细细扎进血肉,动弹不得。
“啊。”
进退维谷之际,他忽然听到一声很轻的叹息,伴随意味不明的轻喃:“这样吗?”
……
……
他讷讷地抬起头,试图在黑暗中寻找她的气息。
她知道了什么?
她想起来了?
不,不会的。
不会的。
不。
无由来的恐惧确实笼罩在心间,一层一层声音重重叠叠,挤压得头脑开始剧烈刺痛,他缓慢生硬在酒店的地毯上跪了下来,舌根如哽石块,无法开口说话。
过往的碎片侵袭了躯体,头部开始灼烧似的疼痛,他感觉身体正在不受控制的异变,非人的诅咒正在翻涌,形态也在融化。
等等。
他下意识捂住了眼睛,生怕里面的人造球体掉落出来,那是她送给他的新生,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的东西。
影子里的各部分正在尖啸着不安,过去的残像也愈发清晰,现实和记忆开始混淆,明明是清晨,他却好像回到了那个深秋的夜晚,穿过漫长的回廊,推开了那扇漆红的木门,浮动的香气萦绕鼻翼。
“回来了?阿诺。”
她从主座上站起来,带着很淡的,很罕见的笑意。
就像月亮一样,就像星星一样。
“你带了东西?哦?匕首?”
不。
嘶哑的喉咙发不出音节,手指陷入掌腹的肉里熟悉地掐出鲜血。
……离开。
求求您!
——快点离开!!
“…别怕。”
突然的,可怖的令人害怕的虚幻画面一触即碎,有人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光的现实里偶能听得几声春风拂叶的响动。
“我只是问问而已。”
他呆呆地,抬了抬头,可是只有漆黑。
“失忆是创伤性应激障碍的症状之一。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过去这么久依然没有好转的现象,但你忘了那一天的事情,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