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乔知遥有一瞬狐疑,这一瞬让沈常平抓到了机会,他顾不得向外汩汩冒血的断手,掐了个决随意止住血,而后腾地一个箭步上前,抓住小孩子的手。
  在他皮肤贴上去的一瞬间,像是被开水烫过一样,小孩子发出剧烈的惨叫,随即又如被什么封印,说不出一句话。
  沈常平皮笑肉不笑,但是眼底带着狂喜,甚至笑出声。
  “你拿到了答案,我也找到了我需要的东西,各取所需,这很公平,我可没有骗你。”
  “……”
  乔知遥没理他,抬手,那些刃片向外危险地重新立起。
  沈常平连说:“我来取第一份诅咒,你还记得吗?”
  乔知遥凝眉:“你说她是李知遥的诅咒?”
  ……
  诅咒的来源和来源死后才能诅咒本身同时出现。
  也挺魔幻的。
  他没说话:“刚才让你送死是我的不对。这样吧,让我把这件东西带回沈家,以后你有什么需要,我们竭力相助,就算代价怎么样?”
  ——拖延时间。
  下一个眨眼间,刀锋倏地破空而至。
  “别这么激动啊。”
  千钧一发之际,他脚下骤然冒出符文一样的累累荧光,看起来像极了电影里拙劣的特效:“下次再见,乔小姐。”
  刀锋如弹头弹射,却扑了个空。
  她啧了声,将视线落在阿诺身上,他的心口被贯穿,却依然活着。
  染血的刃片转了个弯,刺向他脑袋边的位置。
  随着一阵子烟雾散开,青年脱了力,瘫着跪在她的面前,心口的贯穿的伤口逐渐聚合,他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她。
  “和我出去,阿诺。”
  纯黑玉石好端端地待在他的眼眶里,边缘沾染黑液,瞧上去有一种诡谲的美。
  他缓慢地屈了出手,隔空似乎想去碰她方才被匕首尖端破了皮渗出些许血液的后背,喃喃自语。
  [我没有……]
  “……”
  她在他身边跟着坐了下来。
  与轮回不同的场景出现,梦境开始躁动。
  暴雨雷鸣停歇,只是乌云依旧密布。
  最终垂下手,他闭上眼,低低地笑了一声,苦涩不堪,不可控地想。
  如果那一天,也是这样,就好了。
  [如果那件事没有真的发生……]
  [我或许会被处理掉,也或许不。]
  [怎样都好,怎样都比现在好。]
  果然,他又听见。
  “你失职了。”
  “……是。”
  “所以。”她拖长音,暴增的无形力量阻止外面的怪物不合时宜地破坏屋内的气氛,“我要给你一点惩罚。”
  第57章
  事情的变化有些忽然。
  沈常平拿到了他需要的第一份诅咒,一个怪异的让她,意味不明,目的不明,她和沈常平本来不怎么牢靠的关系宣告破裂。
  不过,他有一句话说得还真不错。
  她已经知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再留下去,除了知道他从前每顿都吃过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外,并无它用。
  不过机会难得,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是她还是打开门。
  屋外根本不是窗外向外看去时的样子,是一片废墟和狼藉,宫宇如同被战火摧毁,坍塌的碎屑混杂着粉尘到处都是,血腥与硝烟尘土参杂一起,头颅颠倒,四肢扭曲的怪物横生,生命四处凋敝,不见一丝绿意。
  只有她所在的这一间曾满是回忆的屋子尚且完好。
  ……她轻叹一声。
  刀刃残片自行飞舞,将屋外的怪物们碾了个稀碎,几块石头被归于原位,粉尘落定,被驱赶到角落里。
  好不容易打理出一片干净的区域,可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看似恢复的石头再次倒塌,阴影的角落里再次钻出来长着十来条足肢,像蜘蛛一样的的怪物。
  是的,没那样容易解决。
  可是她看到,随着那只爬出来的怪物,废墟的角落里开出白黄细嫩的花。
  ……
  他似乎也看到了,往前走了一步,似乎就想揪下来送给她。
  “别,让它开着吧。”
  乔知遥摇头制止,挥手斩了那只蜘蛛怪物,却发现对方掉了一颗玻璃珠一样的玩意在地面,捡起来,发现那里面居然缩映着内景里的一切。
  无论是外围的小屋子,还是里面无边无际的灰暗的乱象,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她甚至能看见最里面她和阿诺两个小小的人影。
  “这是什么?”
  “是我的一部分。”常年的折磨让他的大脑有些混沌,离开唯一完好的宫宇便变得木讷。
  “有什么用吗?”
  他摇头:“不知道。”
  意料之中,乔知遥也并不失望,玻璃珠内的景象随着她和他说话的声音有一点一闪而逝的亮意,直觉让她问向眼前千万散乱意识里的一缕:“我想拿着这个离开这里,你有办法吗?”
  “……嗯。”
  虽然应了,可昔日的幻影定定看着她,好像每看一眼就会少一眼,某种意义上确实如此,这里是他的内部世界,一切都基于过去的回忆构筑,也才有机会复现光明。
  混乱的空间随她的要求渐散,浓黑诡谲的肉瘤依然在房间内肆意横生,参差不平生长着灰白质地的倒刺,触手如某种植物的根茎,很难想象,眼前的一切和方才接近足球场大小的空间,竟然都只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像某种由毛线织就的物件,轻轻一拽就散成一地狼藉。
  虽然离开了内景,但是他确实没有任何让她出去的意思,不说话,也不回应,柔软的如黑羊毛般的气团漂浮在她身边,不敢触碰却也舍不得让她离开。
  隐约之间,她好像听见一点虚无中细微的,液体低落地面的声音。
  好吧。
  他总是有办法。
  总是有办法让她心软的。
  “现在不会有人打扰了。”
  乔知遥在一颗西瓜大小的黑色肉瘤前抓住了一条触手,它齿间的倒刺受,垂下眸:“我知道了所有该知道的事情,阿诺。”
  “逃避没有用。你也无法改变过去的事情。”
  越来越多的线条向她的方向聚集,却被一双无形的手牢牢摁在原地,她的语气冷淡,却矛盾地温和:“虽然没有补救的余地,但你依然有很多事情可以去做,这并不是一定要完成的结果。……能不能先变回基本的人形,你这样让我不知道该朝向那边说话。”
  短暂的沉默后,肉瘤裂解,枝桠消散,光影便从落地玻璃窗外射入屋内。
  会蠕动的毛线从房间各地逐渐收拢,从骨骼开始,诅咒和黑雾重新构筑了血肉和影子,他闭着眼睛,身形佝偻,半身缀染来不及散去的鲜血碎肉,面无表情却又无比黯淡,像是被抽去了浑身的力气,风吹一吹就又要重新散成怪物的样子。
  和回忆里的死士青年相比,眼前的人可谓一句彻头彻尾的怪物,没有眼睛,没有意志,也没有正常健全的人格与身体,拟态保留了他身为人在刑场前的最后模样,瘦削的脸庞没有一点肉,她知道摸起来还会有点咯手。
  就像是回到了从巫山脚下捡到他的那年。
  他的眼眶里只是义眼,可乔知遥就是感觉他在看她。
  “我在这里,也不准备去哪里,拿走。”她扒开一条从黑雾里钻出来想往她身上贴贴的触手,拧了下眉头。
  “……”
  触手集体停顿了一下,约莫是有三四条不情不愿地把自己拖走,可是围在她周围的那几根,完全没有离开也没有放她离开的意思。
  他依然没有说话,也没有心声,但是鬼使神差的,乔知遥从那瓣紧抿的下唇知道了他的意思。
  ‘是您自己回来的。’
  她想向他的方向靠近半步,却发现他的人形躯体退了半步,便扬眉。
  “怎么?”
  很久,他才冒出一个词。
  “……脏。”
  怪物腰间的长刀和身体其他部位相比显得格外多余,他没有表情,大概好不容易捡回来后又被丢弃了,声音很轻,用的是古语,因此流畅不少:“您已经看到了我的全部,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我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她摇头,“如果只是第二个,是因为我的实验还没有完成。以及,你和我也都有未偿还的报业。”
  他喃喃自语:“未偿还的…报,业。”
  身边的触手蠢蠢欲动,她往前走了一步,而这一次他没有再后退,只是睁开眼,玻璃珠构筑的虚假眼球在轻微颤抖中印着她的模样。
  “我…好累。”
  “那就休息一阵吧。”她叹了口气,手从他的脑袋后绕过,将头靠在自己的肩上:“总是会过去的,阿诺。”
  很慢地,迟缓地,最终地,她周围的触手终于纷纷绕到她的脚踝,腰身,胳膊等等地方,房间里的黑雾和血肉也缓慢蠕动,重新聚集进他的影子里,成为一团融染的虚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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