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
  在人类的世界,乔知遥并不知道人类的悲喜,伴随着术士的那句话,一声奇异的小丑似的笑音袭来,她的世界似乎在逐渐褪色,渐渐的,她听到了朦胧的,想泡在温泉水里的声音。
  “主上。”
  很熟悉,很甘甜。
  她睁眼,对面站着的不再是油彩石像,而是一个熟悉的,穿着黑色干练劲装,近乎虔诚
  的信徒。
  她的感知力比叫做笑千魑的异种高得多,顷刻间就知道眼前不过虚无,可‘卫诺’的表情实在柔和得一塌糊涂,像巢穴里的蚕丝,轻薄又温暖。
  就像是过去的某个时间点里,在学校的一个无人在意的角落,他用相似的神情,专注又温驯地注视着她。
  ……那样好看的神情,她想要再看一遍。
  以精神力扼住笑千魑的命脉时,幻境一刹那碎裂,笑千魑的力量与她发生了某种相似又微弱的共鸣,共振在影响着她的精神,于是随之炸起的还有突然间沸腾的记忆,她似乎看到细碎的画面匆匆飞过。
  在破碎的画面中,当精神力搅碎异种的核心,刺耳的尖锐声在她耳畔炸响,可是吞吃入腹的感觉并不能缓解腹中的饥饿感。
  就好像没有吃对东西。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她想吃的,是卫诺吗?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
  或许过去的记忆能够告诉她,因为无论在记忆的泉涌里,还是,她没有感受到任何空虚的令人难以忍受的饥饿,相反周身像是被某种前所未有的触感包裹着,暖洋洋的。
  于是她放下了笑千魑,残缺的蜡像变成一块块黑红砂石块,沙沙碎在地上消失。
  她挡住挥来的锁链,矜贵而高傲:“你叫…范无咎,对吗?”
  “我过去的巢穴在哪……嗯?”
  她找到了,能让她吃饱的东西。
  地面上还有她的信徒,虽然离这里有一点距离,也很微弱,甚至连精神都不完全,但那东西确实似乎能让她吃饱。
  她向前走了几步,在草地上,她找到一张遗落的相片,那好像是她自己的东西。
  人类的娱乐场中,相片里的盲眼异种面色局促,他耳朵泛红,而她居然以人类的姿态牵着他。
  她甚至还记得那时候的触感,异种的手是冷的,血管也不再鼓动,肌肉也驱向僵硬,可是,那种奇怪的满足感确确实实顺着接触的指腹填充了胃部。
  ……
  当锁链掉到地面,范无咎再回神时,与熟人相似的可怕异种已经消失在原地。
  。
  巢穴里的对话依然在发生着,沈在安被尖锐的腕足困在原地,可如同困兽的却仿佛并非是他。
  “世界之外依然有着很多危险。满月也好,梦魇也好,每一颗星星都会有自己的名字,祂们会彼此吸引,相互厮杀,直到最后一颗星星化为新的月亮。”
  “类似满月的生物还会降临,不断吸食存粹的诅咒,或者被诅咒的神明,祂才能不断进化。过往人类的记忆和不必要的道德,会阻碍祂进化的脚步。”
  真真假假,懵懵懂懂之间,他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也知道这一次沈在安没有在说谎。
  她真的不再需要过去的那份记忆。
  也再也不会需要…他了。
  百年的时间太过短暂,那些过往就像在太阳下的雪花,一吹就能散个干净。
  心底的酸涩苦楚又填满了全身,他忽然间不知道该去向何方,终于找回的方向又一次随着风雪也迷失。
  “怎样?”沈在安扬眉看他,“我知道的比你更多,我可以再祂们的战斗中起到作用。不如把你的力量给我,我可以替你承担你过去的责任。”
  他缓慢的抬起头,干巴巴的,听着自己再说:“只要我的死?我死后,如何知道你会实现诺言?”
  “你错了。”
  沈在安摇头,轻轻开口,语气温和而狂妄:“你的死亡不过是简单的一部分。我寻求的永生,是极致的永生。当祂成为新的月亮,我即为不灭的副星,我将是所有术士,哦不,所有人类无法想象的高度。”
  “所以,我需要祂,祂也需要我。”
  他说得那样可信。
  是啊。
  如果她真的不再需要他了,如果往事烟云真的不过是他一个人的烦恼,如果他的念头是阻碍她前进的道路,他想他会让路的。
  和她比起来,那点回忆和伤心实在不值什么。
  何况那些也根本不是多么美好的记忆。
  何况她也说过了,她不想想起来……
  她说那些是没用的记忆。
  ……
  阿诺没有说话,只是隐约的将注意力放在下方。
  很奇怪的。
  他在想与此刻格格不入的事情。
  她去下面了。
  她在做什么呢?
  她会不会回到那个房子里?
  他想他是奇怪的东西,不是人类,也不再是行尸走肉的怪物,因为他忽然的,他也有一些想要去做的事,就像人类在临终时会有许多想要去做的事情,想到虚假的心脏都要开始轻快地跳动了。
  他想回到那间房子。
  想和她过第二个现世的新年,一起去看叫做电影的戏折,想去听听她的课堂,想在叫做摩天轮的建筑下被她亲吻。
  想再拥抱她一次。
  如果他挡了她的路,如果那些回忆是无用的,他很愿意去死的。
  找不回…也罢了。
  最后一次也好,其他的他都不再想了,他只是想再抱她一下,像很多很多年前,又或者很近的之前,她带着凉凉的笑,却将手放到他的背后,安抚一般的轻轻拍着。
  然后他就不会再痛了。
  就……
  空洞的眼眶豁然睁大,熟悉的气息包裹住了他,她不知道是怎样突然回到巢穴里的,更不知道是怎样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将手绕过他的腰胸,几乎轻柔的,去轻轻抚着他背上的一道狰狞的疤痕。
  那是他还活着时受剥皮刑难留下的,是他罪孽的象征。
  “啊……原来在这里。”她真的笑起来,恍然大悟一般,“原来是这样。”
  “阿诺。”
  她喊了他的名字,只是阿诺两个字,而不是像过去那样冷冰冰的,带着他还是人类少年时的姓氏。
  他喜欢听她喊自己的名,所以在重新捡回来的时候,只想起来了那个诺字。
  就像他很久之前就暗暗许诺过,会以生命保护她。
  他觉得欣喜,却又是无措和难过:“您…想起来了?是吗?”
  “……阿诺。”她念着这个名字,揉着额头,“…或许…”
  她抱着他,我行我素,不管旁边的异种难看的脸色。
  现在,她不再饿了。
  第70章
  地上人间,地脉深处,在梦魇的深处,关押着异物的地底,无穷的哀嚎在此时静默。
  老人拄着拐杖坐在地下的地下,在他的对面,办公室里的严罗拿着水壶给一盆灌木绿植浇水。
  瞧着沙发上满脸皱纹沧桑的老友,依然年轻的他眯着眼笑道:“你猜她最终会站在那一边?”
  “我相信她。她是个好孩子。”
  “我不这样认为。”严罗摇头,“异种就是异种,没有好坏。人会吃牛羊,异种会吃人类,它们没有情感,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老师,没有爱人,没有喜欢,只有价值,本能,和不断的吞噬。”
  “有失偏颇啊。”齐嵩哼了一声,声音苍老却笃定,“你见过她的,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不和你争论,没意思。”坐在位置上的老爷子敲了敲拐杖,“我那学生呢?上一次她进icu的事情,我可没找你算账。”
  陡然间,严罗手下的灌木开始疯长,腕粗的尖锐的藤蔓迅速从土壤里抽出,张牙舞爪地朝他冲来。
  “娅娅。”
  严罗一只手握住了枝桠,手腕上黑红的痕迹一闪而逝,藤蔓便当即枯萎了一节。
  “不许对齐先生无礼。”
  藤蔓长在地上,重新变成一个睡眼惺忪的女童,撇撇嘴:“严大人错啦。”
  “嗯?”严罗扬眉,似乎有些好笑,“哪错了?”
  “我就很喜欢严大人啊。”
  短暂的沉默后,齐嵩先朗笑出声音,脸上的褶皱也舒展开,颤巍巍伸出两根手指头指她:“这可不是我说的。”
  随后严罗也笑了,没有任何的评价。
  ”
  你们刚刚在说那个人类吗?“拟人的植物异类伸了个懒腰,努力回想,“我见过她。”
  “你也认为她是人类吗?”严罗顺了顺娅娅的头发。
  “当然,虽然还有一部分很奇怪很可怕的部分,但她有比我见过的很多人类都要漂亮的灵魂。”
  “只是她的灵魂太奇怪了。”娅娅摇头,一只手指抵住下唇努力思考,“好像压抑着什么。”
  “那是星星的力量。”他说道,“一颗正在苏醒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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