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他试图冷静下来,可是偏偏,又忽然生气起来,却不知道这气究竟是为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和对方告别的,但大概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不是很好,当他回到车上的时候,透过后视镜,他看见看见她弯下腰从地面上捡起什么东西。
定睛去看,那居然是一道影子,像从地面上生长出来的橡胶,或是某种粘稠的石油。
那个男人忽然间跪在地上,他们之间不知道说了什么,最后的最后,她好像轻轻地哼笑出声:“很意外?”
那个男人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可是她,那个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人却扬起眉,上前一步凑到他跟前,就仿佛她们之间能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沟通一样:“哦?那你觉得,我们之间应该是什么关系?”
路灯的光不算昏暗,却能在夜空下将她的倒影拉得无限狭长,就像一头狰狞的恶兽。
路边停了一辆出租车,老白从车上跳下来,上气不接下气凑到他跟前:“唉我的大老板,你怎么突然开着车就走了,还好齐教授让我过来接您,不然要出了什么事情可每办法和宋老交代,等等,那不是乔……”
“安静点。”他打断他的话,手依然放在方向盘上,却扫了一眼副驾示意秘书上车。
“…这怎么好意思……”
“别再往前走了,上车。”或许是他的表情实在难看,老白才缩进座位里。
车起步,却不是往宋新林住所的方向。
“老板咱这是……”
“回本家。”他的视线从后视镜离开,银白的车身从那个男人的影子划过,发出轻微的铛声,就像是压到某种紧绷的东西东西,他的语气不好,却还算礼貌,“有事问老爷子。”
“这么晚?”
他没再说话,只是又从后视镜和乔知遥对视了一瞬。
那一瞬,他似乎看到了对方全黑的眼球,可那一幕像是夹在电影某一帧
的切面,不过眨眼间,她又似乎恢复成一贯的那张令人厌恶的死人脸,向他摇了摇头,他从唇形读出了她的意思。
‘求知欲不是一件好事。’
放在方向盘上的手一顿,随后侧开,留下一道带着轻微汗水的指印。
他想自己知道了自己为什么生气,气老爷子的不怀好心让自己一开始就陷入动机不纯的悖论里,也气她从来没像对那个古怪的流浪汉样的男人一样朝自己笑过。
凭什么?
他倒要看看,自己到底哪点,凭什么比不上那个家伙。
可是这又怎么样,他看着她的越来渺小的影子,突然笑了。
‘但这还不是终点,知遥。’
。
不太清楚他具体想了什么,但是乔知遥能从宋新林身上读到一种奇怪的,类似决意和生气的情绪。
人类有时候确实很奇怪。
她从一开始就不是很了解。
不过她现在的注意力在另外的人身上,眼前的大家伙将每一根藏在影子里的触手都紧紧绷起来,甚至从地面翘出来,刚刚还被宋新林的车压了一下。
她继续刚才的话题:“你以为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他本该继续保持沉默的,毕竟即便自己不说话,她也都读得到。
“我想听你说。”她就那样直直看着他,在笑,可是她的目光即便在一片黑暗里也灼热得他能感知到。
“我是您的…死士。死士…没有想法。”他磕磕绊绊的,即便发音的问题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可这个问题本身实在是难以回答。
“可是刚刚在宋新林面前,你在难过,几乎失去控制。”她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的藏起来的,他连自己都选择性无视的情绪,“味道也很酸,为什么?因为我曾经和他订过婚?”
他又闭上眼,听着胸腔里血肉摩梭着金属,发出类似跳动的声音。
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欺骗她,也没办法欺骗自己。
“是的。”他睁开眼,想去回应她的目光,“我…妒忌他。从一开始,从地下的开始,就是。”
“一直。”他的心声似乎在哭泣,“一直。”
那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坏习惯,每一次从暗无天日的房间里爬出来时,他就会远远地去看她,和那个人。
他们在一块长满青草的平地上讨论过星星的流转,她用平调的嗓音单独给他讲过许多他听不懂的问题,后来他们似乎去了很远的地方,谢必安说隔着辽阔的大海,他们一起去那里生活了,可能再也不会回来。
大海是除了星星外他最厌恶的东西,他尝试过,可怎样都过不去,于是只能放任自己在黄粱里睡了很长的时间。
甚至。
卫诺抚上心脏,金属的温度微微发凉。
那个人也有一个,相似的戒指。
那样轻松地就拿到了。
而那时候他什么都没有,背着约束的猎手令,意识又一茬没一茬的就会断裂,变成失去控制的怪物,连名字也找不到。
那个叫做宋新林的人真的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年轻,英俊,天赋过人,家财万贯,很多人都尊敬他,他能感知到,他也真的很喜欢他的主上,真诚热烈,又勇敢。
除了他,一切都是那样完美,他几乎就要放弃了,如果不是她从大海的那边回来,他会沉入严罗帮他制作的封印中,和所剩无几的记忆一起永恒的沉眠。
那样会不会比现在更好?他是不是破坏了他们之间的缘分。
他不知道。
“首先。”她的声音依然古井无波,在黑暗中却像是一盏驱散冷雾的灯,“严罗不会这么轻易放过送上门的机会。”
……
“其次。”她伸手捏住了,感觉到那种温暖的饱腹感,心脏也似乎跟着暖和了起来,继续说着,“我并不认为那样会比现在更好。”
“你不会真以为我带你来老师家里只是来吃饭吧。”
“……”
她声音缓和很多,那种机械的冰冷锋芒稍微散开,像是一角融化的冰川:“所以呢?你要不要接受这段关系?哦,或者从某种意义上,是继续。”
他愣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嗓音低哑。
“我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他曾经接受过,心安理得又满怀欢喜的接受过,那时候他以为即便自己当场去死也是愿意的。
然后迎接他的是致命的毁灭,死亡反而成了梦寐以求的事情,他用了一千年的时间才赎清一点点罪孽,他必须痛苦的活着。
他害怕了。
他想永远维持现在的状态,她可以随便捉弄他的身体,他却会为一个名头感到深深的恐惧。
“这样吗?”乔知遥摇头,“没关系,阿诺。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她就像没有提及过这个话题一样:“我打算过些日子再去地下一趟。这几天休息,研究所也刚好开所,过来帮我打个副手吧,不会的地方我可以教你,刚好让小孙他们也见见你。”
“嗯。”
一种说不明白的感情覆上来。
“这是遗憾,阿诺,还有一点期待。”她将手贴在他的心口处,另一只手摘掉他的眼纱,露出碎裂的眼睛,将今日修复的力量贴入他的眼睛,在他胸前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啊了一声,“现在这个刚好相反,是满足。”
……
读心的能力有时候确实很过分。
他这样想着,却将手收得更加紧了。
第76章
城市的某一处角落,草野间偶有一两声晚到的蝉鸣,妖异的呢喃温柔地在漆黑中低语,月光下沉默的树影被骤起的狂风搅碎。
黑夜中,藏黑连帽卫衣的男子穿过鳞次栉比的屋房,提着夜灯顺着街道往前走,直到巷子的尽头,一栋平平无奇的,甚至连电梯都没有安装的老式小区里。
范无咎敲响了屋门,吱呀一声,阴影里走出来一个人影。
很怪,那个人看不清人脸,像是一团屏幕里忽然闪现的乱码,但说出的句子却切切实实是人类的言语,甚至还透着一种诡异的日常感。
“啊!我点的巧克力蛋糕?”它很意外,“怎么在你哪里?”
“路上遇到了外卖小哥,一猜就是你的。”他将蛋糕放到玄关的柜子上,“这么晚了还吃甜食,对身体不好。”
它摇了摇头,蛮认真:“可是我不会胖。”
“好好,那就当可怜可怜夜晚的小哥了,这年头讨生活可不容易。”他一摊手,虽然表情依然是一贯的吊儿郎当,但目光却还算温柔。
它将白巧克力奶油蛋糕拿到客厅,又指了指地上的拖鞋示意他赶紧换,一边拆蛋糕的礼盒,一边说着:“你要不要一点呀?”
“不了。我不喜欢吃甜的。一进严罗那办公室闻着味道就想吐。”他耸肩,“真搞不清楚你们,怎么都喜欢吃甜食,不觉得舌根子发酸吗?”
“糖类能迅速补充能量,偶然当一下替代品也没有关系。而且,也不是‘都’了。”它切下一块蛋糕放进嘴里,一本正经地,“‘梦魇’就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