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可是哈目族人在海上讨生活惯了,少年虽擅水性,但常年营养不良根本不给他跑过成年人的可能,何况他刚从水里出来,身上沉重得要命。
  甚至没能翻过一座小小的山丘,卡古古就噗通一声被按在地上,人群里刚才打小报告的同龄人从地上站起来,自告奋勇。
  “我来教训他!”
  说着,他一拳就要打在卡古古脑袋上。
  “住手。”
  在他们面前的小小山丘上,另一个大概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走出来,与普通衣衫褴褛破旧的哈目族人不同,他穿着点缀着翠色鸟羽的长袍,眉眼间略有病气,身边的哈目族人帮他打着火把,橘黄的灯光柔和了他的面容。
  “朱拉。”为首的头戴不知名鸟羽羽冠的,族长一样的中年哈目人向着他弯下腰,“卡古古打扰了祀礼。”
  “我知道。”朱拉带着不容拒绝的笑,“可是卡古古还能年轻。大海说,我们应该原凉他。”
  “……”
  族长哼了一声,使了个眼色示意放人。
  身上的束缚一减,卡古古就爬起身躲在朱拉身后,冲着族长呲牙咧嘴地做鬼脸。
  朱拉温和地将愤怒的人群劝了回去:“好了。请继续祀礼吧。”
  当苍凉空灵的歌声再次唱起,族人们盘腿坐下,那颂歌美妙,却又如有着某种可怕的魔力,朱拉伸手捂住唇,咳嗽一声,些许鲜红的血液从他的指缝间冒出。
  “拉艮哥!你没事吧。”身边的卡古古听到声音立刻抬头,乌溜溜的眼珠子担忧地盯着他看,“都是他们,乱唱这些歌。难听死了!我这就不让他们继续……”
  “没关系的,古古。”拉艮笑了一下,带着某种妥协的意味,“这就是每一个‘朱拉’要接受的命运。你看,我不曾打过一次猎,却还是能安然活到现在,大家也都很尊敬我,不是吗?”
  少年像是一个一点就炸的煤气罐:“凭什么!拉艮哥告诉他们那么多有用的事情,帮助希拉、巴拉卡活下来,还找到了‘家园’,他们这是忘恩负义!”
  “不说这个了……你今天遇到什么了?”朱拉询问。
  卡古古掰着手指头,挠了挠头:“一个很怪的女人,还有一个更怪的瞎眼男人。不,我感觉他们不是人,简直就像你说的大章鱼克拉肯!她还说她和你是同类,哼,怎么可能,那个女人一看就又坏又聪明,拉艮哥这么好……”
  “克拉肯……”
  朱拉沉默了一下,伸出手,从卡古古的腰部内侧的口袋里摸出来一只潮湿的木牌,那上面刻着哈目族的文字,不多,正好写得下一个人的名字。
  ——拉艮。
  卡古古立刻急了眼,想遮掩住别人的视线:“拉艮哥!别让他们看到……”
  “……”
  “拉艮哥?”
  “‘梦魇’……”
  朱拉似乎从那木牌上看到了什么,陡然睁大双眼,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不可理解的事情,眼角开始渗出鲜血。
  “它会引来‘梦魇’,毁掉它,卡古古,快点!”
  他原本温润的声音开始变得沙哑而急切:“我看到了,你说的那个人。她马上就到,她是外来的……”
  “可是我已经到了。”
  一个又冷又清的声音突兀地从他身后传来。
  卡古古被吓了一跳,立即绷直了后背,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只木头刻出来的尖刺,对准了声音的方向。
  可是那刺根本没办法刺出来分毫,黑色蜷曲的触手只是闪了一下,就轻轻松松就将其一掰两断。
  “久闻大名。沉泪。”乔知遥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本来笃定的声音又带着些许疑惑,“嗯,居然是真的人类。难道…你是他的…信徒?”
  第80章
  他的气息很奇怪,明明带着“诅咒”,又似乎和阿诺或者她身上的诅咒不完全一致。
  乔知遥感觉自己似乎抓到了某种节点。
  她一直认为诅咒是类似的东西,可现在想来不一定是。
  换句话,如果诅咒源于外来的“陨星”,那么不同的陨星就能创造出不同的诅咒,只是这些不同的诅咒可能会有相似如“吞噬”“重构”“全知”一类的特性。
  阿诺的身上比较特别,占据主导地位的是她的那部分,还有相当的部分与陆地上的人类一致,那些力量应源于于另一位陨星。
  而眼前的这个人,有着和她、人类完全不一样的力量。
  全知‘沉泪’也是陨星?
  不,似乎有哪里不对。那不是和她同级的力量。
  ……
  不远处的歌声似乎忽然间停止了,无形的黑雾在黑夜中遮掩住他们的身形,影子遁入人世,无形中隔绝了一切不该有的视线。
  乔知遥还在感受朱拉身上的气息。
  他不仅不是如阿金一样从完全从诅咒中诞生的生
  命,也没有发生如陈青阿诺一样的异变,而是类似沈家兄弟那样能完全控制血肉中的诅咒的术士。
  卡古古绷紧身体,如一只挽起的长弓,拿着断裂的半截木剑警惕地挡在哥哥身前。
  阿诺的黑影在他们身侧流转,危险如夜下狼群随行。
  面对这份无声的威胁,朱拉的反应还算平静,他将象征身份的木牌放在一边,谈吐清晰,是就大陆而言也相当标准的官话。
  “您来这里做什么呢?如您所见,这里不过是一片荒芜的海岛,一群贫瘠瘦弱的族人,我们没有任何值得您青睐的东西。”
  “我来找一个人。”
  她抬了下手,阿诺便将一枚藏在影子里的,类似牙齿的东西拿出,视线一直落在朱拉身上。
  “‘全知’沉泪。”
  “什么沉…沉内?”
  一边卡古古念着这个奇怪拗口的名字:“好怪。”
  “很遗憾。我没有听说过。”朱拉也摇头,态度诚恳,“您找错人了。”
  ……
  乔知遥没说话,但闻到了类似奶酪的浓稠气息,那是疑惑的味道,如果不是朱拉能收放自如地控制自己的情感,他应当没有说谎。
  朱拉叹了口气,诚恳:“我确实有一些天生的小把戏,但和您这样的大人相比,实在相行见拙,除了找人外,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乔知遥扯唇:“我对你们神话里的‘朱拉’很感兴趣,不介意的话,我们会在这里住几天。”
  “去死!”他身后的卡古古愤懑:“我们才不欢迎蚂……”
  “卡古古!”
  黑影因为少年的恶言动手前,朱拉连忙拉住弟弟,向她:“海岛上条件简陋,族人们大都睡小舟,实在会怠慢您…”
  “你知道我并不是寻常意义上的人类,而且,”她扬眉,“你们没有拒绝的权利,不是吗?”
  卡古古还想说什么,却被朱拉紧紧拉住手。
  “……知道了,我会安排下去的。”
  事情开始变得有趣起来。
  朱拉让族人为她安排了一座相当简朴破旧的竹木屋,与其说是木屋,它甚至不如她院子里储存园艺工具的仓库般大,只是由藤蔓、竹子、大号的棕榈叶在树木之间搭成的一小片营地。
  这地方靠海,下风口,也因此连空气都是湿的,还能看见石头缝隙间几只游荡的蚰蜒和积水里的孑孓,远远的,哈目族人彼此依偎在小舟中,一轮海月挂在漆黑的海面上。
  乔知遥没嫌弃,也不打算去住鬼街里的房间,从前和齐嵩出去考察时,冰天雪地睡在帐篷里也是常有的事情。
  倒是阿诺有些不开心。
  他没说一句话,豁然用一只不知从哪儿摸来的暗器割开手腕,暗红的血液带着黑色的雾气落在地上,盘旋在角落的虫豸立即躲了个干净,那些跑不掉的,也随着一阵黑烟消失殆尽。
  他正打算动手拾掇一下还带着雨水的叶子床,却被她抬手点了点手背。
  等他停下,她的掌心覆上他正在愈合的创口,轻轻摩梭一下,将那些向外逸散的黑雾躯体重新塞回他的身体。
  他低下头,抿唇,四指不留痕迹地顺势搭在她的手背,很轻地回握了一下。
  乔知遥笑了声,不自觉放柔声音:“去睡觉吧。”
  “……”
  “那一起睡?”
  他停了一秒左右,轻轻摇头,没有松开手,影子里的尾巴从潮湿的地面冒几个头,悄悄靠过来,大概在说他可以睡进影子里。
  尽管就他之前的表现来看,那地方大概率更不舒服。
  “没关系的。而且,明天可睡不成。”她说道,“台风会经过这里。”
  尽管是无垠大海的狂怒,可这种级别的自然灾害早已不会对他们产生任何影响,但对陆地上的普通人类却截然不同。
  她与哈目族的语言不通,只能粗略地感知到对方的情绪,他们对外来人如卡古古一样有着天然的排斥与畏惧,想通过哈目人查清楚朱拉的情况并不容易。
  但在落到这座岛前,她观察了这些哈目人一阵,那个哈目族长对朱拉的情感实在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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