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妈妈!”
妈妈是乔知遥也能听懂的单词,这两个字似乎全世界都有着一样的发音,可那声细弱的呼唤很快就淹没在大人的议论中。
[没事的…没事的。朱拉会带领我们逃过劫难。]
[不是还有一百多个日出吗?]
[不,一定是这一代的朱拉做错了事,你还记不记得五年前那些上岸的……]
[别再说了!族长下过禁令。]
乔知遥在旁边观赏这一切,她掬起一捧鲜红,恶意、怀疑、畏惧、憎恶、埋怨、悔恨,诸多负面情绪在她面前毫无保留的展开,就像手中的猩红污浊。
她掏出一只全新的试管,从血色雨水中抽取了些许做样本,叫了阿诺:“帮我保存一下。”
等影子将密封好的试管吞下,她见朱拉还没有离开去做什么的意图,便主动开了口:“登岛的时候,我就发现了,明明没有异种,这里诅咒浓度比其他地区都高得多。”
乔知遥说着:“但他们似乎卡在一个临界点。维持着表象的和平与秩序。我昨夜尝试着向其中注入一些诅咒,却发现这些力量并不与我同源,就像倒入油的清水,哪怕油增加数倍,也无法让底层的清水突破刻度。只有等待一场天然的降雨,或是头顶冰块的融化,它才会失衡。”
“我很好奇,这样的平衡持续了多久,又或者,打破这份平衡后,究竟会发生什么。”她说,“我试图去找有着相同力量的异种,却发现他们居然全部聚集在这座岛周围的海域下方。就像是闻到饵料的鱼窝,不断地聚集,笼罩……这也意味着,这座岛屿并不像表面看起来般普通。”
“……于是你让他将海底的怪物带来。”
“没错,虽然整体的浓度不高,但一次性聚集在同一地方就可以突破阈值,这地方也会恢复
成本来的面貌。”
她说:“不过我还是很意外。你们说的迁徙,居然就是在这些充满诅咒的岛屿上奔跑?不…不对。”
朱拉有着接近术士的能力,从能立即发现她和阿诺危险性来看,他不会不知道这点,至少应该带领族人离开现在的领域。
等等。
她想到五年前瀛洲关于人退化成鱼的神奇病例。
她恍悟:“原来是这样,五年前你确实试图带领你的族人离开过,可是他们却死在了岸上。”
“是的,您很敏锐。”他以一种竭力维持平稳的口气,可尾部的颤音却暴露了他的情绪,“那其中,就有我和卡古古的母亲。”
“照理说不会这样。人类在离开诅咒区域后,受到精神上的影响理应随时间天然消散。”她忽地皱起眉,“除非,你们本身就是异种,异种会彼此吞噬融合……”
“原来是这样……”她笑说,“你的族人似乎将你当作待宰的羔羊,等到时机成熟,就将你献祭给所谓的…大海?以重新获得一个有着稳定诅咒的区域。”
“……”他没有说话,或许是不知道是否应该承认,只是掰开剩下三支药剂,一起喝下去。
丢开拐杖,他站直了身体。
乔知遥意外地扬眉:“不过你没有怨恨的情绪?为什么?”
“识人心却不懂人情的怪物。”朱拉闭上眼,再睁开时,目光坚定了许多。
他骤然扬起唇角,笑了,直直看向她:“你什么都不明白。这是我的职责,逃不了,避不开。我害死了我的母亲,这一切都是对我试图背叛的惩罚。即便不是今天,即便没有你和这位先生,审判的红雨也不久就会降下。”
“您愿意帮我照看一下卡古古那个孩子,我可以帮你看一眼‘沉泪’的下落。”他忽地指着自己的眼睛,无由来地,“用朱拉给予的着一双眼睛。它来自过去,象征‘全知’。”
“……好。”乔知遥应了,“你需要什么?”
“什么都不需要。”他说着,“自我诞生起的每一日,我的眼睛能看到三个问题的答案,看到三种未来的景象。”
他们身后的人群开始聒噪起来,而朱拉声音平稳又清晰。
“我向大海提问。”
“请您告诉我‘梦魇’追寻之人‘沉泪’的去向。”
乔知遥在一边静静等待,而阿诺抱着刀站在她影子里,这是最能让他安心,也是他能最快出手的位置。
“……!”
仿佛看到某种难以置信的场面,朱拉的呼吸消失了一瞬,身体也下意识退了半步。
惊悚的味道一时间弥漫。
“你看到了什么?”乔知遥询问。
“只是…只是看到了一片大海。”
“你在说谎。”
站在朱拉面前的,是一只能看穿人心的怪物。
“答案,和你的族人有关?”她沉吟片刻,却显几分咄咄逼人,“不过无论怎么说,‘沉泪’还在世上,对吧。”
“是的。他还存在着。”朱拉三缄其口,却没有继续往下解释,只是道。
“抱歉,没有帮上忙。”
乔知遥笑了下,不去拆穿他的谎言。
就在这时候……
[我受不了了,朱拉呢!]
[那边。]
试图冲过来质问朱拉的哈目人,却被另几个相对高大的打手拦下。
[都安静!!!]
头戴鸟羽的族长原本坐在一隅,此时不知何时站了出来,振臂高呼,雄浑高昂的声音让嘈杂的洞穴为之颤动,全场肃然安静下来,只有血水不断从外涌入的哗啦声。
[预言提前,海神将回归大海。]
但人群中,有一些莫名的杂音。
“不要——”
族长身边站着两个哈目族的打手,手里拿着石头打磨成的刀刃,一步一步向着乔知遥三人的方向走来。
族长缓步走到他面前,鸟羽制的羽饰品如盘旋的秃鹫,落下死亡的灰羽。
[朱拉,和我走吧。]
“……”
朱拉没有立即说话,只是将脊背绷得极紧,片刻的沉默后,他向乔知遥点头:“或许您马上就会见到那位‘沉泪’大人。只是,在一切告终后,还请不要为难我的族人。”
哈目汉子们打开了堵在洞穴外的巨石,豆大鲜红的暴雨一瞬间瓢泼导入洞内,潮湿的腥臭和飓风一下子卷了进来。
族长双手捧着一柄匕首,那两个哈目的汉子也高呼一声,一左一右拿起石刀,而哈目的青年深吸一口气,略过乔知遥,跟着他们迈出了洞穴。
而外面,都是先前盘旋在海底的异种,除了被阿诺强行带上岛的,还有更多挣脱束缚的海底盘旋的异种。
这是每一任朱拉的结局。
他的躯体将被肢解,灵魂和肉身归于大海。
正如他们的颂歌。
[回到大海中去。]
石门关上了。
“不!!!”
就是这个时候,远处卡古古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叫,混乱中他挣脱了看守,以一种从未可抵的速度,冲到乔知遥面前。
他试图拉住她的衣摆,却被怪物的影子挡在两米之外。
少年伸手去扯身上的那些触手,丝线样的黑雾不断笼具在他身上,越拢越紧,他却置若不知,指甲拼进全力去划拉,哪怕被触手尖端的倒刺刺破皮肤,斑斑血迹狼藉得顺着流进肮脏破旧的衣服里也没停下。
“救他!救救他!救救拉艮,救救我的哥哥!!他们会杀了他!”
少年哭起来,鼻涕眼泪流了一脖子,却倔强地睁大眼睛看着她,“你很强,你和他都很强,救救他,你要什么都可以,求你,求你了!!”
“……”
乔知遥俯下身,看了卡古古一会:“乞求是没有用的,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会救他?”
卡古古被她问道了,嘴唇哆嗦了一下,却还是强撑着:“哥哥他很厉害,他什么都知道,你什么都可以问他。我的话,我听得懂大陆语,我还能捉鱼,刻木牌,什么都可以!”
“卡古古……”
一个很弱小的声音传来,乔知遥扬眉,是白日的女生巫娜。
她对乔知遥有些许好感,却害怕急了闭眼的阿诺,只是细声细语在卡古古身后劝导。
[卡古古,拉艮哥说过,他愿意的……只要你好好活下去。]
[见鬼的好好活下去!!这里的人蚂蝗的有病!]
[可是……]
巫娜犹豫着。
[没有可是!那是我的哥哥!!不是你们的,你当然可以站着说风凉话!!]
卡古古大喊大叫,鼻子里的鼻涕也喷了出来,空中的黑烟一卷,和可疑的液体一起消失,没真喷到乔知遥身上。
乔知遥站起身,示意阿诺带着人和她一起出去。
他没有说话,只是眉头轻皱。
乔知遥觉得实在好笑:“怎么,担心我?我以为你在满月的巢穴里见过我的状态。”
“……”
“不希望我受一点伤吗?好吧,等会要是真的动起手来,就得交给你了。”
顺手,将手电给了巫娜,又丢给给她一只匕首,以勉强能明白的哈目语和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