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从前,司徒尘总是被夸奖的那一个,可每次被夸奖后,第二天来听学的时候,他身上的伤痕都会多一些,很快,他就开始频繁出错,变得越来越平庸。
  直到大家逐渐忘记,原来司徒尘曾经也是个顶顶聪明的孩子。
  可司徒行光莫名地就一直记得,大概是因为,有一次下学后,他的母妃那时极为受宠,破例得了允许亲自来接他,还为他带来了许多亲手做的吃食,他依在母亲的怀里撒娇,不经意的往旁边瞥去一眼,就看到司徒尘站在不远处,那双眼睛看着他,又像是在看着其他的什么。
  很快,司徒尘便跟着身边的宫人离开了。
  他曾经尝试和司徒尘说话,跟他一起玩,身边的皇子们发现他的举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渐渐也不同他走在一处了,那时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依然乐此不疲地找司徒尘说话。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被母妃知道了,狠狠教训了他一顿,从那之后,他便也同其他皇子一样,他们做什么,他也跟着做什么,他们骂司徒尘,他便也跟着一起骂司徒尘,有样学样。
  除了司徒这个姓氏,司徒尘根本不像其他正常的皇子一样生活,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无人在意,像一粒尘埃。
  司徒行光想,什么时候起,司徒尘的名字就变成了小畜生三个字呢?
  他忘了。
  因为所有人都这么叫。
  因为所有人都看不起他,所以他也跟着大家一起喊着小畜生,随波逐流地欺辱他。
  直到有一次,太子殿下的生辰,宫内举行了一场盛大无比的生辰宴,那真是张灯结彩,万民齐乐的一天。
  宫内挂满了彩绸和灯笼,照得整个皇宫内亮如白昼,红墙绿瓦内燃放着盛大的烟火,流光溢彩,喧嚣热闹。
  当真是诗文中描写的东风夜放花千树,火树银花不夜天的场面。
  司徒行光同其余的几位皇子饮了些酒,相约着四处走走,吹吹风,醒醒酒。
  走着走着,不知怎的,就到了一处偏僻的宫苑内,这里同宫内其他地方都不同,没有挂彩绸,也安静极了,院外的砖墙破落,却并没有人来修缮。
  他们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太子,他穿着明黄的华服,上面绣着精细的龙纹刺绣,看见他们几人,太子笑着同他们招手。
  在太子的身后,司徒行光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安静地跪在太子身后,像一个沉默的影子,融在黑夜里。
  太子说他犯了忌讳,冲撞了他的生辰宴,罚他跪在此处受点教训。
  犯了什么忌讳呢?
  不知道,他也记不清了,但那也不重要了。
  因为不需要理由。
  走之前,他看见太子站在司徒尘面前,笑道:“妄图与明珠争辉,也要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太子问司徒尘:“你在看不起谁,你在清高什么?”
  司徒尘并不说话,他被人按着下跪,背脊被压下来,却用看小丑一样的眼神看着太子。
  这种眼神当然激怒了尊贵的太子殿下,他却不屑于自己动手,对着他们抬了抬下巴。
  他们看懂了太子的眼色,对着司徒尘拳打脚踢,离开前,每个人还要狠狠啐上一口。
  司徒行光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他蹲下来,看着司徒尘,“小畜生,知道你错在哪儿了吗?”
  司徒尘用那双珠子般透亮的眼睛盯着他看,忽然笑了。
  他说:“你真可怜。”
  他可怜?
  真是笑话。
  司徒行光指着他:“你看看你这个样子,还好意思说我可怜?”
  “他们欺辱我是为了拥护太子表示忠心,那你呢,你欺辱我,连你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你只是个随波逐流的,毫无思想的傀儡。”
  原来是这样。
  他看着那双眼睛,想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
  像司徒尘这种人,活该过这样的生活。
  这就是司徒尘的命。
  在这浊浊红尘中,将什么都看得太清楚的人,注定痛苦。
  也注定没有什么好下场。
  他想,应该是这样的,本该是这样的。
  是他自己不懂。
  可怜的小畜生。
  第63章
  孟竹听完司徒行光的话,坐在对面,手背紧扣在扶椅上,沉默了很久。
  良久,她抬眼看着司徒行光,“他的腿是怎么断的?”
  司徒行光笑了笑,“不知道,自那以后我很久没有进宫,只听说他和太子殿下同时生了场重病,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孟竹皱了皱眉,“什么病?”
  司徒行光道:“宫里的事情那么多,你当我是什么人,我又不是桩桩件件都清楚。”
  他看着孟竹,脸上带着好奇,“怎么,你是在关心他?”
  孟竹没应声,知道施允在宁国的事情以后,她心情差到了极点。
  那场病应该是一个关键点,同宁国的太子有关,生剥灵骨这种事普通人做不到,至少修为也要到化神期以上才能办到,而到了这个境界的人,就算在仙洲也是屈指可数。
  况且孟竹这些年来一直寻找施允的踪迹,照水这边也时刻留意着各方的消息,连极善隐匿的魅妖都没能察觉到有这类人的气息。
  孟竹怎么也想不通,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唯一肯定的是,这个宁国,她是非得去一趟不可了。
  “差不多了,结束吧。”孟竹站起来朝着照水道,“收拾一下就走吧。”
  司马行光一听这话,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收、收拾什么……你想卸磨杀驴吗?”
  “我——”
  话还没说完,照水走过来,手隔空在他额头上一点,司马行光便跟那些舞姬们一样昏睡过去。
  庞大的妖力自照水周身散开,不出片刻,这些昏睡过去的人头顶便飘起一片片像是云朵一样的白雾。
  那是魅妖一族特有的控魂术,可以抽出人短时间的一段记忆,等离开以后,他们不会再记得今天发生过什么。
  临走的时候,照水看着孟竹阴沉沉的脸色,手在她肩膀按了一下,温声道:“慢慢来,总能找到灵骨。”
  这些年他陪着孟竹,知道她花了多少心思,费了多少心血才把人救回来,施允能找到,他是打心底里高兴。
  就是想起前些时日再次见到施允时,他那和从前大相径庭的模样,心里还是有几分不舒服。
  毕竟,浇灌往生花他也是劳心劳力,虽然不比孟竹,但也有种像是精心养着的果子被别人摘了似的气愤。
  孟竹和照水离开以后,立刻启程回仙师府,一路上,她心里始终琢磨着该怎么跟施允说,干脆直接摊牌,告诉他一切?
  可现在的施允,她说的话,他会信吗?
  -
  这厢,施允吃完早膳,正在院中晒太阳。
  自从那日孟竹把从前顶着面首名头的那帮人清出去以后,仙师府里便安静多了,施允在庭院里慢慢走了一会*儿,身上发了些汗,此处正好离书房最近,他便想着去喝口茶润润嗓子,顺便歇一歇。
  施允往书房的方向走,正好碰到负责洒扫的几个丫鬟,隔着一道门,有闲聊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来。
  施允不欲进去打扰,便靠在书房外的墙边休息。
  几人本来是在聊一些闲事的,不知怎么,声音忽然停了下来。
  好一会儿,才有人开口,带着些惊讶的声音。
  “你看,这里这里。”
  “像啊,真像。”
  又一人接话,感慨着:“但是我觉得还是这画里的人好看,就像个神仙一样。”
  “是啊,再怎么像也没有画中人这般气韵,难怪仙师多年来念念不忘。”
  “不过真的很像了,难怪仙师遣散了那么多面首,只留下了那个司徒氏呢。”
  “好了好了,不聊了,赶紧收拾完回去了。”
  几人安静下来,又过了片刻才从书房里出来,踏出门的时候,正好跟施允打了个照面。
  他正倚着墙,偏着头看过来,这样近距离地看着,几个丫鬟才惊觉眼前这面孔,似乎并不比那画中人差。
  就是差了些……
  差了些什么呢?
  小丫鬟们一时也琢磨不出来,也不知道她们背后议论的话语有没有被人听到,只讪讪地对着施允笑了下,行了个礼便匆匆走了。
  等人走了以后,施允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慢慢站直了身子,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
  书房内打扫得很干净,临窗而设的书案上摆着几本医书,施允走过去,拿起来翻了翻。
  医书里空白的地方,用小字细细做了批注,施允只看了一眼,就发现其实这些并不是正经的医书,大部分记载的都是民间流传的偏方,大多数只有益气健体效果。
  相对应的,还有食补的方子,施允忽然想起这些时日的饮食,几乎都是按照上面的方子来做的,显然,他发现了,这些时日以来,他的饭菜都是有些人亲手做的,且味道相当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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