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孤答应你,不超过一年,一定会让你回来。”
最后一句话容聿珩说得恳切,不过落在楚懿耳里,便显得意味深长。
楚懿眼神微动,与其对视片刻,方明白了他这话背后的含义。
容聿珩这是在向他保证。
只需他在凉州坐镇一年,在这一年的时间里,足以让容聿珩在朝堂之上稳住根基,积聚力量争权夺势。
到那时,凉州便不再是岌岌可危的边城,与漠北之间旷日持久的拉锯战也定会分出胜负,不会再像如今这般僵持不下。
良久,楚懿收敛心神,沉声道:“放心吧殿下,我会妥善处理好此事的。”
走出东宫之后,楚懿望了望天色,估摸着可以赶在天黑之前回府,便又径直去了欢意宫。
欢意宫偏僻,向来冷清,容今瑶虽已不再居于宫中,但殿内的一切陈设仍旧维持着以前的模样,服侍过她的宫女也并未遣散。
宫人瞧见楚懿进来,皆是错愕,不过转瞬便纷纷垂首行礼,“小将军。”
楚懿微微颔首,眸光扫过这处偏僻却依然整洁的宫殿,“她在凌云堂时收存的东西,在何处?”
宫人点头应道:“公主的东西都好好收在侧室,未曾动过。”
“带我去看看。”
宫人不敢多问,忙恭敬地躬身领路,将他引至寝殿侧室后,便退至殿外候着。
侧室之中收纳了容今瑶在凌云堂时的诸多旧物,墙角处,一个描金木盒上已然积攒了一层厚厚的尘埃,可见这些年鲜有人踏入此处。
她收存了他的字画和纽扣,究竟是什么呢?
楚懿目光逐一扫过,寻了片刻后,眼神陡然凝在木盒的最下层,那里赫然露出一角泛黄的纸张。
他微微蹙眉,伸手掀开一看——
“抬眸四顾乾坤阔,日月星辰任我攀。”
这是他曾写下的字。
就在他抽出这纸张的瞬间,刚巧带动了描金木盒,盒子“哐当”一声掉落,从中滚出一枚纽扣。
这纽扣看起来平平无奇,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可上面镌刻的铃兰花纹,楚懿却记得清清楚楚。
刹那间,旧事浮上心头,往昔无数画面涌来——
那年初夏,凌云堂的杏花开得正盛,粉白色的花瓣随风翻飞,铺满青石台,仿佛落了一地的胭脂。
彼时,学子们手持书卷,或三五成群地在堂前议论策论,或在廊下静坐抄录经义,各处皆是琅琅书声。
楚懿素来不喜久留学堂,课业之外,他经常独自练剑,偶尔随师长骑射,极少与同窗过多交往。
可那一天,他却罕见地留在学堂中,执笔蘸墨写下那句:
——抬眸四顾乾坤阔,日月星辰任我攀。
先生课上讲过的诗句,他未作多想,笔走龙蛇,便信手写下。
他写得迅疾,笔力挺劲,锋芒毕露,少年意气张扬尽显纸上。
落笔时仍觉意犹未尽,定了定神,他随手将纸张搁在案上,正欲转身离开,不料一阵刺耳的嗤笑声突兀地钻入耳中。
“楚懿,字是写得不错,可惜再好的字也遮不住你的悲哀。”
江天凌领着一群小弟大剌剌地拦住了他的去路,眸里满是轻蔑。
楚懿神色淡淡,“滚开。”
可江天凌好似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继续说道:“听说你娘是个可怜人。好端端的,偏偏跟你爹去了那破落城池,病死他乡,唉……倒也真是可惜。”
旁边人闻言接话:“我突然觉得他和容六很是相配,一个没了娘,一个被娘抛弃,倒是天生一对!”
此话一出,空气冷凝下来。
楚懿目光骤然沉了几分。
他年少桀骜,鲜少动怒,可此时此刻,却罕见地松了松手腕,“天生一对?”
楚懿缓缓抬眸,勾唇冷笑:“是啊,我们一个没娘,一个被娘抛弃,果真相配得很——”
下一瞬,拳风破空而出,势若雷霆。
江天凌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动手,堪堪往后退了一步,却仍被楚懿一拳砸在了肩头上,身形不稳地踉跄。
江天凌朝身后人挥手,“上!”
楚懿身形微侧,轻而易举地察觉一记冲拳,反手精准地扣住对方手腕,猛然一拧,只听“咔”的一声,对方吃痛,手腕一软。
“他一个人而已,怕什么!一起上!”
江天凌怒喝,几人再次围拢,试图合力镇压楚懿。
楚懿神色未变,脚下一个错步,躲开从背后袭来的一脚,同时抬起肘部猛击,正中那人的颈侧,力道精准,那人闷哼一声,跌倒在地。
围观的学子们目瞪口呆,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楚懿竟然以一敌十,不但没有落于下风,甚至越战越猛!
他出手干净利落,招招狠戾,身影在几人之间游刃有余。
“这小子疯了吧……”
“快、快跑——”
一人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哀哭,另一人被踹翻在水池中,狼狈至极,江天凌则咬牙切齿地看着楚懿,眼底满是不甘。
正当他准备再冲上去时,突然——
“啪!”
空中骤然传来尖锐的破风声,紧接着,江天凌的额头被一颗弹丸狠狠砸中。
“谁!”江天凌捂着额头,愤怒地四下张望,“是谁偷袭?”
楚懿也微微一愣,眼角余光扫向不远处的花墙。
隐约映出一道纤细身影。
恰在此时,又是一颗弹丸精准地砸中了另一个试图偷袭的人,“砰”的一声,对方直接跌坐在地,痛得直吸冷气。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顺着弹丸打来的方向看去,然而那墙后却并没有任何踪迹,只有残留的杏花花瓣。
楚懿眼底掠过一抹玩味,“有趣。”
他眉头一松,趁着众人惊疑不定之际,几记重拳砸下,将剩下的几人纷纷击退。
一场混战结束。
楚懿随手拂去衣袖上的尘土,并未注意到一枚银白色的铃兰花纽扣滚落在地。
是他衣襟上的纽扣,被无意间扯落。
他没在意,只是捡起地面上的弹丸,抬眼看向不远处,微微勾起唇角,声音不大不小:“谢了。”
花墙后的人影僵了僵,而后,杏花簌簌落下,轻巧的身影转瞬消失。
楚懿没想到,那个无意间遗落的纽扣,竟然会被人珍藏至今。
也没想到,花墙后的人,会是她。
……
回到将军府时,夕阳已然沉至院墙之下,天幕泛着浅浅的橘红。
他缓步踏入院中,目光一顿。
容今瑶外裹一身素白狐裘,整个人绵软又温暖,仿若冬日轻盈落下的雪。
她蹲在庭院中,掌心托着一只雪白的小猫,指尖轻轻挠着猫儿的下巴,逗得那小东西舒服得半眯着眼,喉咙里发出慵懒的咕噜声,尾巴懒洋洋地在她掌心扫动。
晚风撩起她垂落在肩头的几缕青丝,她不自觉地抬手拨了拨,露出微红的耳尖。
少女眼睫微垂,眉眼乖巧恬静。
楚懿站在檐下,目光落在她身上,竟一时不舍得移开。
他不止一次看过她笑,也不止一次见过她乖巧的模样,可这一刻,她静静地蹲在院中,怀里抱着猫,指尖轻轻揉搓着猫爪,唇角含着笑意。
整个画面静谧美好得仿佛不属于他曾经历过的世界。
他忽然想,如果世间的日子都是这般宁静,那他大抵也不会介意过上一世。
恰在此时,容今瑶似有所察觉,偏过头来,一眼撞进他的视线里。
她怔了一瞬,而后忽然弯起眉眼,冲他绽开一个明媚的笑。
容今瑶扬起小猫的前爪,轻轻挥了挥,语气懒洋洋地,带着几分俏皮:“你的子瞻哥哥回来了,快问问他,怎么去了那么久?”
第64章
少年脚下生风,衣袂挟着暮色卷至她身前,檐角的风铃感受到他的情绪,也跟着泠泠作响。
声音荡开时,满树栖鸦振翅,衔走了最后一缕残阳。
容今瑶站起身,怀中的小猫被惊得炸毛,“喵呜”一声,爪子扒住她袖口,绒尾扫过少年衣襟。下一刻,被生生挤在二人中间,只能扭动着抗议。
“你怎么回事?”她尾音陡然悬在半空,“一去去了三个时辰。”
楚懿毫无预兆地将容今瑶揽入怀中,她双手护着小猫,被迫抵在他心口,隔出一掌的距离。
恰在此时,莲葵端着红泥小火炉转过廊角,见到院中一幕,慌忙退后几步,险些撞上紧随其后的青云。
青云扶住她的手肘,“小心烫。”
“你看看……”莲葵揪着青云的袖口往廊柱后面缩。
“看什么?”
莲葵指了指方向,“那里。”
青云干咳一声,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
少女的素白狐裘迤逦委地,少年脊背紧绷如弓,白猫挣不开桎梏,索性瘫成毛团,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楚懿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