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吕妙橙的思绪从隔间窗上又转回来。
  这跟她想的不一样啊。
  说好的鸿门宴,说好的短兵相接呢?
  凛地与风禾上前,与月蚀门的人敲定时间地点,还收了对方几张地契。
  吕妙橙懵懵懂懂地想:原来闻倾阁这么有声望吗?少主死在她们手里了,对家都不敢撕破脸?
  事情谈妥,月蚀门主先告辞离去,留下一间的美酒美人供她享乐。吕妙橙饮下最后一口酒,也披衣出去。脚底下软软绵绵的,楼外灯火阑珊,清倌和管事大气都不敢出,把吕妙橙送上马车后还停在楼外招手。
  窦谣趴在床榻上,没精打采地绣花。
  后背的伤一动就疼得要命,坐着疼躺着也疼,只能趴着。这一趴就是一整天,下巴都被枕头硌出印子了。
  日落时分吕妙橙出的门,月挂中天还未回来。
  月蚀门主绝不可能对她不敬,一来吕妙橙武功卓绝,二来,少主的死是他人所为,门主不可能想不到。此次约谈,意是归还尸身,更是试探吕妙橙的态度。
  现在的吕妙橙肯定不会翻脸,门主由此也会顺势讲和,毕竟同时与多方势力周旋实不明智,闻倾阁更是一个硬茬。
  她现在为何还没回来?难不成,真和暗香楼里的伎子春宵一度了?
  女人都是这样浪荡花心的。
  失忆的吕妙橙也不例外。
  他想到这里,冷冽的寒风忽的灌进来,吹得门框砰砰作响。定睛一看,吕妙橙背抵着门板,抱臂睨着他,眸光冷然。
  说是冷然,因为窦谣无从分辨她究竟看着何处。那双茶色的眼眸似乎落在他身上,又仿佛越过他,投向更远更深处。
  这样的吕妙橙,正是窦谣初入闻倾阁所见到的。那时他在梅树下寻找同伴留下的标记,忽觉身后有冷意透进身躯,立即回望过去,见到一袭暗红长袍,那人戴着镂空的半面铠,茶色的瞳子无悲无喜,只有无穷的冷。
  她迎着他的目光,摘下面铠。
  她长了一张昳丽的面容,如他头顶盛放的寒梅,孤芳傲立,身边的侍从们向他斥道:“见到尊上,何不行礼!”
  他如初见时一般,
  木讷张口:“尊上……”
  抵着门的吕妙橙听见他的声音,掩上门扉,从怀里掏出一枝艳红的梅花,几步上前来,小心地把花枝插在他发间。
  “真漂亮。”
  她坐在床边,把玩他柔顺的发丝。
  “妙橙……”窦谣压下心头的惊惧,“你回来了。”
  “嗯呐,我给你摘了花,喜欢吗?”
  这花就是在殿外摘的。
  “妙橙送的,我自然喜欢。”
  窦谣嗅到极浓的酒气。看来今夜吕妙橙喝了不少酒,方才的冷然只是不清醒罢了。他忽然又想,若是吕妙橙恢复记忆了又当如何?
  她因何失忆?
  关于她的异状,要禀报门主么……不,她是他的刀,他要做她最信赖的人,从而完全掌控她。
  窦谣知道自己做的决定很危险。
  从吕妙橙那日醒来,抚摸他的身躯时,他第一时间做了这个决定,此后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为此而彷徨犹豫。
  她是高天之月,明耀夺目,此刻月光倾泻在他身上,他便贪婪地想独占她。这世间没有比吕妙橙更锋利的刀。
  “大雪,我今天出去吃了顿好的。”吕妙橙坐在地上,分开两腿,大黑狗依偎在她身前,呼哧呼哧地舔她的脸。她一下一下捋着它的毛发,忽然命令道:“起来!”
  语调不容抗拒,森然强硬。
  窦谣急忙撑着上半身跪起。
  吕妙橙居然会发酒疯的吗?
  他暗自想着,又听她道:“趴下!”
  窦谣乖乖照做。
  “嗯,好!”她笑了,“好狗!”
  “……?”
  窦谣疑惑地偏过头去,正看见吕妙橙将一块肉高高抛起,肥壮且刚吃过纯肉夜宵的黑狗腾地跳起,张开大口咬住。
  他的脸顿时烧起来。
  第8章
  酒醒之后,吕妙橙收拾行囊准备出门。
  昨夜她坐在床榻边抱着大雪睡了一夜,醒来时身上盖着一张毯子,想来是她的好阿谣做的。受伤卧床还能关心着她,不愧是她的夫郎。
  小医师说去红蓼谷只需三五日,那衣物应该不用带多少。吕妙橙刻意选了一些淡色的衣裳,甚至戴了一顶斗笠,避免被人认出来。
  她在翻衣橱时,还发现了一副镂空的半面铠,试着戴了一下,完全贴合她的脸,平添几分戾气。
  火伞也戴着差不多的东西。
  这人是个学人精,学她戴半面铠实乃谋权篡位之心,昭然若揭,吕妙橙觉得自己以后要重点关注她。
  里间换衣的窦谣穿了好半天衣裳,才慢慢地走出来。保险起见,吕妙橙让他带的全是素色衣衫,质地厚实但不光滑,钗环首饰一样不许带,最后用一张面巾覆面。首先她不想窦谣的脸被别人看见……窦谣走了过来,一双如画的眉眼惊为天人,眼角的小痣灼灼,吕妙橙不争气地张了嘴:“好看……”
  美人穿什么都好看。
  美人只露半张脸也好看。
  “妙橙,”他两手搭上她的肩,“你看我的眼睛,是不是有点红啊?”
  吕妙橙一手托着他的脸,凑近了去看。他的眼眸明净,倒是不见明显的血丝,她更加专注地去看,忽然发现窦谣的眼瞳里有碎金般的浮光。一丝一缕的金色,宛如绫罗般在他眼中起舞,窦谣每眨一下眼,那碎金就更显得缥缈。
  碎金倏忽间朝她倾泻而来,唇上略显粗糙的触感一晃而过。
  窦谣隔着面巾吻了她一下。
  绚烂的金色在吕妙橙脑海中升起,“砰”一声炸成无数星雨。
  “我们走吧。”
  他状似无力地挽着她的右手,身子往呆住的吕妙橙依靠过去。
  稀里糊涂登上了马车,吕妙橙都还沉浸在方才隔着面巾的一吻中。她现在严重怀疑窦谣是摄人心魄的精怪,传说里勾人的艳鬼,否则她怎么会被亲一下就丢了魂呢?明明隔着面巾啊,一点都不盈润……但是可怕得很,她的脑子已经无法正常思考了。
  窦谣垫着软枕,靠在她右肩上,晃动的车厢内,他拉过她的手环在自己腰间,末了向她淡笑道:“我身体使不上力,怕路途颠簸,妙橙可要把我抱稳了。”
  吕妙橙蜷起手指,依言扣紧他的腰。
  太窄了,不禁她一握。柔软又有足够的韧性,可以任由她摆弄。
  对她的心思全然不知的窦谣,此时正在考虑此行的风险。他对红蓼谷知之甚少,传言那里终年有毒雾盘踞,不见天日,阴暗湿冷,毒虫遍地。吕妙橙的踪迹不能被江湖上其他人知晓,她树敌过多,恐有门派沿路设下埋伏。
  另外,不知她上次去暗香楼究竟同门主说了些什么,窦谣如今行事自由多了,不必时时汇报。
  车马行了半日,在路边茶水摊停下休整。
  二人还未下车,沂水便禀报道:“尊上,茶摊上全部都是江湖客,不对劲。”
  掀开车帘看去,那间不大的茶水摊坐满了扛刀佩剑的人,个个神色阴郁,仿佛在等着什么人似的。沂水戴了一顶帷帽,远远观察着,并不上前。
  马车上的人迟迟不动,好几个江湖客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
  吕妙橙想起那副半面铠,问窦谣:“我平日里出门都会戴面具么?”
  “是的。”
  应该没人会想到,闻倾阁主出门用普通马车,穿粗布衣衫吧。吕妙橙挑了几缕头发垂着,带上窦谣大大方方下了马车。
  见她出来,观望的江湖客齐齐把目光收了回去。
  叫了一壶茶,四人坐在一张简陋的竹桌前。沂水时刻留意着周边人的一举一动,以防对方突然发难。尽管他家尊上便装出行,披发凌乱,但眉宇之间的凛然之气依旧难以遮掩。他不明白尊上此次为何乔装打扮,以往尊上出门时连外袍都会刻意穿有闻倾阁徽记的,半面铠从不摘下。
  拦路者一刀斩之,不问身份。
  他悄然将目光投向窦谣。这人正在不住地挠着脖颈,即使蒙了面巾,那股床侍之气依然挥之不去。
  定然是他向尊上提的要求。
  不合身的宽松衣袍,一根衣带在腰间勒得很紧,衣襟轻易就被扯散了,露出红痕和白皙的肌肤。沂水默默看了看自己的短打衣衫和小医师那身丑衣服,心想,窦谣真是好心计。
  他金尊玉贵的尊上何时穿过此等劣质衣衫!
  “你怎么了?”吕妙橙注意到窦谣的动作,忙拉住他的手。
  脖颈到锁骨都被挠红了,一道一道指痕印在娇嫩的皮肤上,尤为可怜。
  “……痒,”窦谣抬起另一只手又挠几下,“好痒。”
  他的肌肤过于细腻,经不住粗糙衣物的摩擦。
  吕妙橙制住他的双手:“我带了另外的衣服……待会儿你换一身。这件衣服料子太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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