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吕妙橙依偎着他坐下,趁他折叶时挑出一朵开得最好的花朵,抬起手别在他耳后。
那朵花儿摇摇欲坠,男子习以为常地空出一只手来将它重新别好。
“花好看,爹爹更好看!”
他笑着嗔道:“小小年纪,就知道学你娘那副撩拨人的做派。小妙橙,等你长大成人了,花可不能随便往别的男子头上戴,知道吗?”
“为什么呀?”
“因为,花是送给心悦之人的,”他笑起来显出一对浅浅的梨涡,甘甜如蜜,“你今后喜欢谁,就给谁送花,若他乖乖任你戴上,就表示他也心悦于你。”
“爹爹,我记住了。”
吕妙橙接过他递来的草编蝴蝶,两手捧着细细端详。
“爹爹你看,蝴蝶会动!”
她仿佛发现了极为有趣的事物,大叫一声,两根指头捏住那蝴蝶的腿上下晃着,蝴蝶灵巧地在眼前扇动翅膀,从吕妙橙这里飞到另一边。
草编蝴蝶坠落在一块石碑上。
吕妙橙的笑意经风一吹,散了。
后背倚靠着那块石碑,触感冰凉,她却舍不得起身离去。
蝴蝶和花朵绕着石碑整齐摆好,吕妙橙伸出手,轻轻抚摸石碑上刻下的“冬儿之墓”四个字。直到爹爹身故,她也不知道他究竟叫什么名字,老娘也不肯说。
“爹爹,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总不可能,真的叫‘冬儿’吧……”
她小声问他,偏过头去,不知不觉靠着石碑睡着了。
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脸上,吕妙橙迷蒙中睁开眼。
手边的铁锹挖断了。这把铁锹是别人遗弃的,有些朽,她没用多久便断成两截,地上还有些零散的树枝,都是她用来挖坑的,不太趁手。
她不过是一个七岁的小孩子。
爹爹的墓还能立石碑,两年后轮到娘时,她却只拿的出一块木牌。
练字两年的吕妙橙,郑重写下“吕笛安之墓”几个字。
棺材尚停在家中,她今晚必须要把坑挖好。虽然老娘再三提醒过不要立碑,但她仍是做了。人死怎能不立碑?
吕妙橙一面想着,一面用双手刨起泥土来。
她的手太小了,就连刨出来的土都是一小捧一小捧的,这样下去就算挖到天明也挖不好。
怎么办,不能让娘的身体在屋子里烂掉啊……
有没有人来帮帮她,哪怕借给她一把铲子也好。为什么没有人来帮她?那些平日里隔三差五请娘帮忙的人呢?
她一刻不停地挖着,十根指头浸出血来。
“别再挖了。”
似乎有人在劝阻。
那个声音越发急切:“你的手流血了……吕妙橙,别挖了,你听得见么?停下来,别挖了!”
我不能停下。吕妙橙心想,那样她的娘亲就要烂掉了。
“有没有人……来帮帮我啊……”
她发出一声近乎哽咽的哀求。
这句话说完,那个劝阻她的声音便消失了。
四下里寂静无声,只余吕妙橙急促的喘息。
忽然,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握住了她沾满泥土的手。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我帮你。”
他说:“我去找一个趁手的棍子和你一起挖,你先停下来。”
吕妙橙依言
停下,掌心的温暖攀升开来,雨声似乎歇了,一切都宁静得过分。那双手在此时松开她,下一瞬就要离她而去——
“不要走!”
她突然生出了力气,一把攥住那人的手腕朝他扑过去,没想到那人弱不禁风的,竟然后仰着摔倒了。
“唔呃!”
对方唇边泄出一丝闷哼。
他的面容逐渐清晰,吕妙橙伏在他的身上,盯着他左眼下的一颗灼灼小痣,道:“窦谣?你没死……”
她猛然清醒,从方才异常的状态中抽离,迅速起身与他隔开距离:“我……我体表有寒气……你还好么?”
窦谣揉了揉后脑勺,慢慢坐起:“什么寒气?”
定睛一看,他周身完好无损,冰霜的痕迹半点不曾显露。
吕妙橙信手握住一株花儿,那花瓣也不见霜冻的萎靡。
“我的内力收回去了?”她喃喃自语,忽又注意到窦谣的面色,忙问:“你哪里不舒服,是我摔疼你了?”
“我……”
窦谣感到难以启齿,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伸手指了指那处,“那个……贞洁锁我取不下来……撞到了……”
第21章
就这么对一个女子说出来,太羞耻了。
可这一撞着实疼得要紧,窦谣忍了许久,此刻终于是忍不了了,急迫的想把它取下来。
他都对她明说了,以她的性子,想必下一瞬就要……窦谣红着脸等了一会,没等到吕妙橙的触碰。
“我方才是怎么了?”吕妙橙环顾四周,花野依旧是那片深紫的颜色,这里是千花地没错,她所看见的爹爹和石碑、木牌……都是幻象么。
窦谣取下系在腰间的香囊,“这个是小医师让我带着的,他说千花地有致幻的效果。”
果然是幻象啊。
吕妙橙顿了顿,又问:“你和小医师是如何从濯池里逃出来的?”
一提起这个,窦谣回想起来,心口还是怦怦直跳。白日里被投进濯池,小医师带着他下潜,若不是祭品数量足够,那些圣蜮恐怕就跟过来将他俩撕碎了。
池底有一个被水草遮盖的小洞,窦谣极力抗拒,但拗不过小医师,被生生推了进去。一股强大的吸力,裹挟着他的身体在甬道中飞速穿梭,窦谣被水流冲击得失去意识。
醒来时,小医师已经带他来到千花地,生起火堆将衣物烤干。他说那濯池底的甬道直通这里的暗流,可惜不能折返。
窦谣迷迷糊糊的被他解开衣带,一下子惊醒,捂着胸口退出好几步。小医师扬了扬手里的一根粗针,解释说他只是想帮窦谣摘下贞洁锁。
设想那番情景,窦谣本能地反感。
他怎么可能让别人碰那个地方……
于是就戴着贞洁锁和小医师一同走,行至此处中途停歇,二人分开寻找食物和柴火,没想到遇见了吕妙橙在刨土。
窦谣讲到这里,蓦地停住。
眼前又浮现出她悲戚无助的神情。那样悲伤又漠然的眼眸,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他从来不知道,傲视江湖的闻倾阁主会有那种……如丧家之犬一般的眼神。
仿佛一根飘然而至的轻羽就可以将她压垮。
吕妙橙也在回味着方才的幻象。
真好啊,时隔十二年,她又见到了爹爹,能够再次为他别上一朵花。她还玩了爹爹编的草蝴蝶呢。
两人都静默不语,直到小医师带着沂水找过来才双双回神。沂水挥剑斩开一片空地,众人纷纷坐下,听着小医师把他先前的打算原原本本地讲述一遍。
沂水说起吕妙橙的内力和那个被劈成两截的女人,小医师的面色骤然变化。
“她是渊族长老之一,三空,”小医师介绍道,“剩下四位长老应该就在路上,惊动了她们,要想出去恐怕就难了。”
他万万没想到,尊上会劫持王子硬闯禁地!
小医师后悔了。
吕妙橙,闻倾阁主,这个人果然无法预测,无法控制,无法揣摩。即使失忆,骨子里的东西也不会变。
然而更令他招架不住的还在后面。
吕妙橙问道:“你为何对渊族了如指掌?连濯池底下有密道都一清二楚,你是不是……”
这个下属有太多的事情瞒着她,前往红蓼谷的途中不声不响,结果一离开她的视线就铤而走险,还拽上窦谣。
“也是曾经来过的缘故。”
小医师硬着头皮回答。
她答应过为他保守秘密,在闻倾阁里给他一个容身之处,现在居然当着别人的面追问他的身世!
失忆的吕妙橙和没失忆前一样可怕。
好在窦谣起身分散了吕妙橙的注意力,他附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她便跟着他一起离开了。
只留下他和沂水面对面席地而坐。
清澈见底的溪水边,吕妙橙将双手的血污和泥土洗净,转过头时,窦谣已经将衣带解下了。他似乎是对这样的举动感到无比羞耻,抿紧嘴唇,绯红从双颊蔓延到脖颈耳后。
他坐在草地上,并着双腿,敞开的衣襟向两侧垂着,露出大片洁白如玉的肌肤。
“没事,”她绞尽脑汁想出一番安抚的话语,“一眨眼的功夫就完成了。”
“好……”窦谣别过脸去。
他话音刚落,夜风飒飒,吹得有些冷。
窦谣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不合身又粗糙,再加上一路的摩擦,本该是不适的,可为何此刻他竟然……感受到一丝异样。
他不敢回过头去看吕妙橙,因此,她接下来的任何举动对他而言,都是陌生的刺激。等了几息,她迟迟没有动作,也不知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