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仿佛是看出了她的焦急,窦谣指了指墙,又指了指自己的头。
  “你……你要做什么?”吕七本能地感觉不妙。
  下一刻,窦谣铆足了劲把头往墙上撞过去——
  “停停停!”吕七喊道,“我带你去,我带你去!”
  主人的命令是保护窦谣的安危,没说不能带他去京城,她这一路上把人护好就行……吕七不断在心里说服自己。
  当夜,吕七驾着马车出城东行。
  事实上刚出城的那一刻她就后悔了,恨不得将时间倒回去,回到暗香楼,打晕李女君后展开被褥将窦谣一裹,扛起来就连夜跑回闻倾阁。
  窦谣坐在马车里,趴着车窗望向无边的夜幕。
  他攥了攥拳头,药效至今没有完全消退,双手仍旧使不上力。他的能力太小太弱了,想去找吕妙橙,差一点把自己交代在出发地,就算是见了她,估计也只会给她添麻烦……窦谣按了按心口。
  可是如果不去见她,他觉得自己的心脏会没来由地沉闷,时不时还会抽痛一下。
  他每日清晨睁眼,想见的第一个人是吕妙橙;用膳时,偶然尝到美味的饭菜,他总想第一时间喂给她;夜深人静时躺在床榻上,他会控制不住地幻想,希望一睁眼她就抱着他,迷迷糊糊地让他再睡一会儿……这样的心情窦谣在离开苍梧城的那一个月里,也经历过。
  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很想吕妙橙。
  就在这时,一道尖锐得可怕的破空声从耳畔掠过。
  “铛!”
  一枚金属的爪钩骤然咬上窗框,窦谣反应极快地后仰,“嚓”一声,爪钩拽下一块木板,风猛烈地灌进来。
  “有人在后面追我们!”吕七一甩长鞭,“坐稳了,把身体趴下去!”
  她警惕地注意着前路,时不时回头看去,身后追赶的人大约十来个,举着火把,骏马脚力不错。
  又是一枚爪钩横飞而来,登时掀了车盖,月色照进马车,窦谣仰躺着,瞪圆了双眼。
  应是沣州李家的人。
  他果然是听到了不得了的消息。
  接连不断的爪钩抛出,马车被拆解得四分五裂,吕七一把捞起窦谣横放在马背上,挥刀斩断绳索,上马扬鞭。
  如此一来速度便快了不少,窦谣横卧在马背上,偏过头就能看见密集跳跃的火把。他看着那些人挽弓搭箭,急忙推了推吕七,后者一手执刀,一手牵住缰绳,密切注视着奔袭的箭雨。
  危急关头,窦谣忽然又使劲推了推她。
  吕七挥刀砍下几支箭头,目光只来得及瞟他一眼。他竭力撑起身子,竟是要抢她的缰绳。
  “你要做什么?”
  窦谣抓住了缰绳,猛地朝一侧拽去,疾驰的马儿高高扬起前蹄,越过挡路的树枝,朝着密林深处奔去。
  吕七被枝叶打的睁不开眼,这片地方鲜少有人涉足,树叶茂盛,根本没有马儿能走的路。
  好在身后的追兵绊在树枝上摔作一团,暂时追不上来。
  马儿在树丛中穿行了一阵,速度渐渐变慢。吕七翻身下马,将窦谣也扶下来,这匹马精力已经到了极限,他们需要去驿站寻别的马匹了。
  窦谣整个人都还在恍惚中,神游天外。
  爪钩扑咬过来的时候,他毫不怀疑自己的皮会被剥掉,箭雨也能把他扎出窟窿,可是他发现了挡路的树枝,拽紧缰绳跃了过去……窦谣突然觉得自己还是有用的。
  他不能拖后腿,否则十天半个月也到不了京城。
  吕七找了马匹,正准备套上马车,只见窦谣踩着脚蹬翻身骑上去,有模有样地收紧缰绳。
  他学过骑马,只是几乎没有机会骑罢了。
  “你可以吗?”
  窦谣冲她点了点头。
  骑马行进简直是一场漫长的折磨,马鞍的形制和男子身体并不贴合,硌得他生疼,尤其是大腿内侧,窦谣没敢撩开下摆查看。在马上颠簸半日,他的屁股已经失去了知觉。
  但是他清楚,要想快速抵达京城,必须日夜兼程。窦谣忍着不适,和吕七一起策马狂奔,期间马儿跑倒了几匹,几乎是一到驿站就弃马,钱袋一扔翻上驿站的马匹就走。
  为了快点见到吕妙橙,他什么也顾不上。
  第50章
  京城,与凄苦的草芥镇和繁华的东汀城全然不同,许是春宴将近的缘故,城中彻夜明灯如昼,从城楼上远眺过去,宛如一片浩瀚星海。
  “京都风水养人,是个好地方。”
  耳畔回响着宁赋的话语。
  吕妙橙忘不了第一次听见这话时的心情。
  外面的世界对于她来说是未知的,就像一个神秘的盒子,而宁赋就是那把开启盒子的钥匙。宁赋的话语就是吕妙橙对外界的全部认知,她逐字逐句记在心里,什么也不说,只用钦佩的目光注视着宁赋。
  老实说,宁赋曾是她希冀的师长模样。
  她温文尔雅,谈吐不俗,从不居高说教,也不难亲近。吕妙橙的每一句话她都可以轻易接住,而她的每一句话也都能说进吕妙橙心里。
  如果宁赋永远只是宁赋……
  吕妙橙的眸光冷下来,嗤笑一声。
  她居然还会对那个人有所遐想。
  “雍王世女,”她转过头来,对端坐于桌前的人说道,“我初来乍到,不太清楚。这春宴是什么日子?”
  世女阴恻恻地抬眼,定定看了她半晌才道:“此乃圣上宴请新科进士和群臣的宴会……怎么,你也想去?”
  “嗯,还要劳烦世女携我一同前去。”
  “你还不死心,决意要杀我母王?说起来你也算是王府之人,我母王乃是你的血亲……”
  吕妙橙低声道:“她杀了人就该偿命。”
  “哦?”
  世女莞尔一笑,“那吕阁主,你又杀了多少人,该偿多少命呢?”
  空气有一刻的静默,就连城楼上流动的风也似乎停滞了一瞬,万家灯火无法照耀这极寒的高处,它是满城暖春中突兀的一支冰棱。
  “我这条命,就放在这里,”吕妙橙缓缓地说,“想让我偿命的人不少,谁若是有能力,拿去便是了。”
  “说起来,我一直很好奇,”她将话锋一转,“世女与雍王是至亲母女,她为何要千里迢迢寻我回去?难道世女的才学还不如我一介乡野农户?”
  “你!”世女一拍桌面,怒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我相比,不过是个野种罢了!”
  “野种?”吕妙橙眼眸闪了闪,忽然迈上前去,俯身凑近了世女,一手落在她的肩上。
  “你……你想做什么……”
  吕妙橙的手指扣住她颈侧跳动的血脉,慢慢地摩挲:“如果雍王没了,那世女也没必要存在。倒不如先除世女,用你这‘纯正的血脉’告慰亡灵……”
  她的手指忽然顿住了。
  跳动的血脉旁,有着一个小小的突起。它并不明晰,但动手触摸便可以知道,这绝不是女子该有的东西。
  吕妙橙攥住世女的手腕,按住脉门。
  须臾,她笑了起来。难怪雍王要不远万里来寻她……因为雍王府里根本就没有世女!
  至于这些
  年来雍王所苦苦追寻的兰霞泓,渊族祭司说过它有重塑肉身的功效。它既然能够令衰老的身体重返年轻,为何不可将男子之身重塑为女子?
  “世女……不,王子,”吕妙橙放开他,“没想到你竟伪装了这么多年,难不成,你真想坐上那个位置?你们需要兰霞泓,如果它能成功重塑你的身体,那我也就不会被雍王看重了。”
  “是,如果取到兰霞泓,今后雍王府与你无关。”
  世女的慌乱只持续了几息,他便面色如常地劝道:“此次宴会你若是不插手,让我们取到兰霞泓,今后你继续做你的闻倾阁主,我母王不会再强求你。”
  “听起来是不错,”吕妙橙坐在桌上,手指敲击桌面,“可我最见不得你们如愿。再者,如果我对她没用了,以这些年来我对她的刺杀来看,她会毫不犹豫杀了我吧?”
  “更何况,我觉得我对她的杀心,不比她对我的少啊。”
  吕妙橙捏住他的下巴:“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吗?我想让任永夏像我一样。我想让她所求皆不得,所梦皆成空,所有皆失去——包括你。我要让你穿上男装游街。”
  “你这个疯子!”
  “我说错了,”吕妙橙蓦地改口,“我应该让你**地游街。”
  “……你!”
  世女仿佛受到了莫大的羞辱,身体不住地颤抖着,他想远离这个女人,可是肩膀被她死死攥住了。
  “这是欺君之罪,你游街之后就是问斩。”
  吕妙橙附在他耳畔轻声说:“你知道砍头是什么感觉么?我见过,你以为头被砍掉就不会痛了?他们临死前反而会牢牢记住断颈之痛,有不少人脑袋飞出去的时候还在惨叫。而且,我会替你买通刽子手的,保证第一刀砍在你脊柱右边,让你的脑袋像灯笼那样摇摇晃晃……你那时候还能看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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