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一时间天地俱静,屠维走到溪流旁边,观察着河底与木桥。
祝鸣垂着头坐在后方一声不吭,连滑稽闹腾的左臂都识趣儿地安静下来。
“喂。”
“……”
祝鸣声音低哑,十分不耐烦:“叫你呢。”
左臂受宠若惊:“喊我呀,怎么啦?”
它长得越发畸形丑陋,祝鸣一眼都不想看,连带着变化的是自己,越发瘦弱可怜,四肢的肌肉都变成了皮包骨头,难怪刚才屠维不让自己去看。
也是真的在考虑,左臂刚才说的是否都是真话。
祝鸣:“你能帮我上班吗?”
左臂:“……”
祝鸣:“帮我买房子。”
左臂:“……”
祝鸣:“果然还是很讨厌!”
左臂弱弱道:“你的要求也太唔!”
祝鸣捡起一块石头,继续塞它,感受到主人的心情,左臂含泪忍耐。
很久的时间里,祝鸣一动不动,好像死掉了一样沉默。
屠维一会儿观察溪流,一会儿观察天空,连草丛里的虫子和蹦跳的兔子都在观察。
冷不丁的,祝鸣吐出这么一句话,带着点阴冷:“讨厌以前的我的,明明是你们。”
乍然被针对,屠维愣了一下,才轻轻说:“没有讨厌过你。”
祝鸣:“……呵呵。”
她怎么能信这话,她闭上眼睛,记忆里浮现的那个木讷的少女,胆怯又冒失、迟钝又脆弱,如此愚蠢滑稽,处处惹人生厌,殷钰假装爱着她的时候,真的不会在心里讥讽嘲笑吗?
只是想一想,祝鸣的呼吸就开始急促了。
她紧紧掐着掌心,不能理解,不能接受,凭什么啊,现在来告诉她要接受以前的自己。
她接受了,就可以抹去受过的伤害吗?
她就是……就是很讨厌被人抛弃与戏耍却又蠢蠢期待无力反抗的那个自己怎么了!搞得好像有谁会爱这样的人似的。
其实也不是很讨厌吧,只是不想再那样了,也不行吗?
祝鸣掐住臃肿的左臂,赌气一样大喊:“我就不接受,我就讨厌!”
左臂弱弱地伤心地抽噎了一声。
祝鸣完全不在意左臂的想法,她应该清楚啊,自己有多遭人讨厌,倘若有别的妄想,岂不是更加丑陋可笑了,她要是能早点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了!
祝鸣已经想好了,屠维再唧唧歪歪地说些不痛不痒的臭道理,她就翻旧账狠狠diss殷钰,diss完了殷钰就diss屠维跟她的小伙伴们,一群连过去都没有的破烂玩意儿,好意思跟她说要接受自己的过去?啊呸呸呸!
屠维:“好吧。”
祝鸣:“呵呵,一群连过去都没有的嗯?”
屠维:“好吧,我本来想这也算是个蛮好的时机,让你化解一下心结,但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好勉强,我尊重你的意愿。”
祝鸣:“……”
屠维:“人心是最难测的,无法强迫,我只希望你能舒服一些。”
脸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下,祝鸣翻着咸鱼眼盯她:“你不是说不能就这么离开吗?”
纤长手指自清澈的溪流间划过,在一片片涟漪中,遥远的雪山与白云下,屠维回首浅笑,宛如童话中的精灵公主:“不能按照常规的路线离开,但不代表不能走其他的路。”
噢,感情还有其他的办法。
祝鸣磨了磨牙:“你不早说!”
屠维:“我想帮帮你嘛。”
这种好意就免了吧,祝鸣的精神又抖擞起来,毫不示弱地怼她:“被您帮助让我有点受宠若惊,不太习惯哈,你的主人可没你这么好心。”
“我,唔,我也是受她的命令,现在跟以前不同嘛,她不能插手的时候自然不会出手相助,但可以的话,她希望你能一直幸福快乐。”
祝鸣回一眼神:你猜我信不信?
左臂悠悠地吐出碎石子:“唉——你们两个不对劲。”
祝鸣又捡了一块石头塞它嘴里。
说回正事,屠维所描绘的第二个路线,跟祝鸣最开始的想法不谋而合:既然被阵法困住了,打破它不就好了。
冬季场景下,灵力构成风雪,环境有多复杂狂暴,灵力流就有多变幻莫测。
春季就不同了,构成这里的灵力流,不知是为了配合场景的安然美好,还是为了让“种子”能安全成长,相对而言,平稳简单得多了。
“你看这沙中的细丝。”屠维伸出手指在溪水中搅弄,水底被翻涌的浑浊了,“是不是跟云朵边缘的丝丝缕缕很像?”
祝鸣:“它们是一种东西?”
屠维说:“对,对于正常世界正常的物质来说,自然是不同的,但在这里,一切都是灵力构成的。灵力构成溪流和砂砾,构成天空与云彩,构成你脚下的小草和石头。”
构成相对稳固完整的东西时,灵力可以紧缩着处于稳定的状态,很难用肉眼看出端倪,而构成不停流动的溪水、颤动的砂砾和过于庞大蓬散的云雾时,出于自身的限制,物质边缘的灵力就会处于相对不稳定的状态。
左臂之前的警告不无道理,从溪水里淌过去,会被不停颤动的阵法灵力污染祝鸣本身的灵力线条,带偏都是轻的,严重起来,可能会产生身体伤害。
但与冬季狂暴的灵力流不同,春日恰好处于人能承受的状态中,如同爆炸时的玻璃与初初产生裂纹的玻璃的区别。
“我们可以从这条小溪下手。”说着,屠维踏入了溪水中,清澈的溪流包裹住她的小腿,翻涌的泥沙逐渐自下向上地吞没,“让这条不稳定的溪流,成为整个阵法的裂痕,然后顺着裂痕,找到幻象背后的阵眼所在。”
她竟然已经开始动手了!溪水咕嘟咕嘟冒泡,向着肉眼可见的溪流两端延伸。
祝鸣被吓了一跳,从地上爬起来,左臂几乎要坠到地上了,疲惫的身躯摇摇晃晃:“等等,我现在可没力气破阵!”
“没关系的,我自己可以。”屠维向着天空张开手臂的那一刻,好像要把整片天空都掌握住,“相信我。”
天空连带着大地,同时颤了颤。
祝鸣趔趄着扶住身旁的树干,她警惕地看过去,大喊:“我不是不相信你,是不相信我自己!”
在屠维抬起手的那一刻,祝鸣猜到了她的想法,她不仅要让溪流成为裂痕,还要把天空的云彩一块拉下来,让它们两相牵扯,整个切断!
殷钰回首,畅怀而笑:“那你也可以试着相信,我会保护好你。”
屁!
能信她不趁机耍自己就不错了。
下一瞬间,天地乱晃,画面清晰高饱和度的童话世界,像是信号受到影响的电视机一样,所有的画面与物体都开始出现模糊拉扯的马赛克。
蓝天、白云、草坪、树木、远处的房子与脚下的兔子,还有那红彤彤的蘑菇,都在马赛克化与清晰间反复横跳。
屠维真的将那朵圆滚滚的云彩拉下来了,拉成一道细长的丝,在达到临界点的时候,刷的就与脚下的溪流连接到了一起。
浑浊奔涌的溪流顿了顿,哗啦一声自两岸漫开,像膨胀的爆米花,冲刷过目之所及的一切。
紧接着,前方出现一股吸力,包裹了一切的爆米花时光逆流重新收缩,无论是兔子还是祝鸣,全都被卷着冲向那道长长的裂缝。
祝鸣在分不清水雾液气的这一团东西中七倒八歪地大叫:“我信你个鬼!”
左臂:“啊——”
屠维展颜而笑,张手接住了她。
犹如两条交缠的游鱼在激流中翻滚,祝鸣晕头转向分不清东西南北,唯有紧抱住自己的人是身畔永远不变的相对坐标。
又一次波荡中,祝鸣整个人一旷,与屠维同时头朝下地跌至空洞中。
那一瞬间祝鸣浑身紧绷,下意识伸手护住脑袋。
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的下跌止住了,却依然没有撞到任何实地,更微妙的是,那一刻的空间感产生了错位般的混乱,她好像不是在头朝下地跌落了。
有一股深重的威压,自上方,自四面八方而来,像无边无际的海波般一股一股地涌来。
屠维松开手臂,轻轻抚摸着祝鸣的脑袋。
“哎呀,停下了,我们好像来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地方。”
祝鸣:“……”不耐烦地抬起右手,拍掉屠维作孽的爪子。
她们好像真的来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地方,祝鸣将脸从屠维怀里抬起来,眼皮尚未睁开,就感受到前方有一股莹润白雪般的光芒。
她浮于空中,分不清是正着的还是倒着的,祝鸣缓缓睁开眼睛,视野由模糊转为清晰的那一刻,被一个庞然大物所占据。
她愕然失语,出自纯粹的震撼,映入眼帘的,分明是一具一眼无法容纳的上古巨兽的骸骨。
它有着巨蛇一般的漫长脊骨,却更加粗壮,延伸着埋入山腹一般的空腔与土石中。它的头颅生有犄角,它的眼眶中是两个深深的黑洞,每一寸的骨骼,却又散发着莹润的光辉,使得它看起来宛如白玉雕琢而成的稀世珍宝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