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人群中的大师兄并未再到四处走动,他指挥弟子们打扫大殿、清理桌案。
  池砚也没有机会去后间闲逛,只是静静跟随他这位印象不深的小师弟、外门弟子们口中的大师兄,伴着他的脚步缓缓走过大殿,注视一幅幅泛黄的旧画。
  直至蓦然吸力再次出现,回神时身体重新变得灵活、自由。
  池砚却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怅然若失。
  池砚:“没想到你会协助师尊。”
  系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解释道:“解星河在那位弟子身上留下了锁魂凝冰的碎片,宿主可以暂时转移气息,不过只有一次机会。”
  池砚:“没有别的想说?”
  系统:“画像上也有锁魂凝冰的碎片,是以宿主回归时,身上锁魂凝冰的气息会使得其他碎片相互牵引,引得那位弟子下意识前去查阅画卷。”
  池砚:“所以没有入殿资格的弟子们也得以入殿洒扫,师尊倒是考虑得周全。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些。”
  系统沉默不语。
  池砚知道他很难从系统口中得到答案。
  师尊算准了他的选择,为每一条铺设了后路,甚至点明他对璩越不愿直视的愧疚,更是将他身旁背靠天道的系统利用个彻底。
  可他不知道解星河到底想做什么。
  时间一点点流逝。
  药王谷的氛围一天天好起来,池砚知道一切也快到要结束的时候。
  临近节点,周围一切的景色肉眼可见地渐渐失真。
  从原本的详尽变得模糊,而身处幻境核心的璩越对此毫无察觉。
  系统:“这才是真正的幻境该有的样子。”
  池砚:“我知道。”
  他想修改璩越过去不愉快的记忆,将他带入幻境的璩越也同样希望他能在幻境中度过一段真实而温暖的时光。
  璩越做足了准备、结识了那些他并不熟络同门,只因为原清决离开时的随口叮嘱。
  池砚无法否认,曾经的自己也受天道影响自大地将璩越当作了既定的角色,而如今他才透过那些文字的描述看清背后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也看清了自己逃避的愧疚。
  第91章
  当那天到来时。
  幻境中的无关人员早已模糊不清, 就连阵法中心尽心刻画的药老此时也成了模糊的一团。
  池砚失笑:“这小子一点都不尊师重道。”
  这话当然只是玩笑。
  在通道开辟后没过太久,卸任的药老就因为身体负荷过重而离世。当时最伤心的莫过于一言不发、一滴眼泪也没有流的璩越。
  彼时“原清决”已然十分虚弱离不了照料,璩越看上去一心都在他这位师兄身上, 池砚却见过他一夜夜起身行至药老的墓碑前, 一坐就是一个长夜。
  他的师弟内心柔软, 虽别扭不擅长回应他人的真心, 但一旦真正接纳了谁便是默默放在心上。
  池砚一度心虚——璩越一生之中接受的善意实在不多,这为数不多、被珍藏的善意中还有他那份掺杂着天道胁迫的有所图谋。
  至少最初,并非出自他的本心。
  更不用提背后的天道早已打着他神魂破碎、引导主角成长的主意。
  璩越站在不远处,神色焦急、恨不得以身相替。
  池砚失笑刚想凑近安慰两句, 却恍然发觉动弹不得。
  他还未走进阵中, 大阵也还未开始, 一切却倏然静止。
  池砚定睛看去, 就连不远处的璩越也变得模糊。
  池砚:“系统?”
  系统:“根据能量场显示, 一切正常。”
  池砚:“提供记忆的主意识被剥离幻境, 你给出的结果是一切正常?”
  他往前冲去、想要进入阵眼,同样寸步难进。
  就连一旁正在绘制阵法的药老也突然消失不见,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眼前的阵法。
  一股不安蓦然间涌上心头。
  他能感受到天地间流淌的法则力量, 一切正如当年,可细看又有太多的不同。
  起初是一缕淡淡的金色光芒,不等池砚伸手触摸,蓦然间流淌的金光冲入屏障!
  光点汇聚形成一条金光荡漾的缎带,迎向天际。金色能量如同流淌的泉水冲天而起, 期间渐渐汇聚形成一道光影。
  熟悉的人影从中走出, 来到池砚面前。
  解星河:“我就知道,不论给出多少次承诺,你从来不认为你做错了。”
  池砚又惊又疑:“师尊?!”
  他已来不及为解星河话中指责心虚, 对现状的不安占据上风。
  池砚早已习惯一切按照天道书写的结局进行,他总能在其中为自己争夺一些权益,但无论如何他不曾认为天道写定的剧本会被更改。
  此刻,从未预料过的事情却在发生。
  不,之前也曾有过那么一次。
  他作为池砚顺利长大,没有在幼年时就被剖灵骨去制药,也是解星河的出现改变了一切。
  解星河:“我本希望经过这次你能真正学会——不要为别人判断什么是真正好的选择。没有人需要你的牺牲,我是,于璩谷主也同样。”
  池砚:“古今镜也不可能改变过去,师尊到底想做什么?!”
  解星河:“你想知道的一切,解竹和你身边小东西会告诉你的。”
  “你想改变一些事情,我也有同样的想法。”
  留下不知含义的一句话后,人影虚晃,只剩漫天的金光。
  光芒弥漫间逐渐刺眼,池砚下意识眯起眼,一瞬感觉自己回到了阵眼中心,又总觉得一切与印象中截然不同。
  遥遥还能再度听清璩越的声音。
  “师兄,你该醒来了!”
  ……
  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在山巅,灿金色的光芒衬得山体冰川耀眼如精心雕刻的水晶。
  难得晴朗,就连山间走动的弟子都多了许多。
  最为忙碌的一处院落外,弟子们频繁往来,细看可见两种完全不同的弟子服饰。
  “到底是什么情况?谷中的灵草快要被谷主搬空了。”
  “我也不清楚,似乎在救治云山门很重要的人。”
  “听说与剑修尊者有关……”
  “都回去罢。”
  远处,一道身影渐渐清晰,他一身藏色长衫,紫眸睨过,目光所及之处弟子们纷纷停下交谈,眼神敬畏。
  “谷主。”为首一名弟子低声唤道,在他身后药王谷服饰的弟子们一齐让出一条路来。
  一旁云山门弟子虽不解,也恭敬道:“璩谷主。”
  璩越:“无事了,你们可以退下了。有什么问题且叫你们掌门来找我,不用留人守着。”
  云山门弟子下意识道:“可宗主……”
  璩越:“陌归尘想知道什么,让他亲自来。”
  直至看着所有弟子陆陆续续退出院落,璩越才推开木门。
  伴着轻微的吱呀声,寒风灌入房中,引得床上的人轻微颤抖,下意识往被子里钻得更深了些。
  璩越站定将门掩上,却并未上前。
  床幔随着风静而再度落下,隐去床上的人影。
  从床上人不安稳的呼吸声中可以看出,过不了多时他便会苏醒。
  璩越却不敢上前了,双脚仿佛被不知名的力量定在原处。
  “现在走还来得及。”
  床幔之后,另一道声音遥遥传来。
  璩越循声望去,云山门失踪多日的剑修尊者坐在床榻不远处,不紧不慢地将果盘里的橘子剥皮放入空盘。
  药王谷时两人有过不愉快,璩越很是清楚这位剑尊在外高山仰止的假面下是个软钉子、油盐不进,但眼前行事恶劣,不掩敌意和嘲弄的人绝不是那个解星河。
  “合作已经结束,我不会解答你多余的困惑。”
  璩越咬牙:“你明知道锁魂凝冰的力量会被幻境削弱,身体承受不住灵柱的后遗症,灵体依旧会回到本体。”
  “灵柱身上的灵力冲刷不可逆转,我将人成功带了回来,不算违约。”
  解星河停下手中的动作蓦然抬头,此时嘴角带笑,一身玄色衣袍,倒不像云山之巅的剑修尊者,比魔尊殷演还要更像个魔修:“他快醒了。你不用担心小砚会否认你们之间的关系,以他的性格想通一切只会对你更加愧疚。”
  “只是,你能够接受吗?接受他并不是你熟悉的原清决?”
  透过床间帷幔,床上人只露出小半个额头,看不清面貌。
  璩越却已然从解星河手中得到过一卷画卷,知晓对方桃花眼眸盛满笑意的模样与记忆中如柳叶般温柔的眉眼截然不同,更不用说身周的气质和笑起时给人的感觉。
  他记忆中的师兄是温柔强大、可以倚靠的存在,而画像中的少年哪怕裹着厚厚的狐裘,笑起时也依旧有着他从未见过的年少不羁、轻狂意气。
  哪怕他亲眼看着锁魂凝冰被打碎,幻境中带出的灵体被置入眼前的躯壳,他仍不由自主在内心反问自己——他们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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