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对于尤卢撒来说,只要能够获得报酬和消息,做什么他都不在乎。
  当天他们就启程离开了斑澜岛,一周之后,他们抵达了临白大陆的一个人类国度。
  希尔戈提前一天定下了第二天会面的时间,在此之前无论尤卢撒做什么她都不会过问。
  当哥莱瓦急切地飞来寻求她的帮助时,希尔戈正在酒馆里与一名漂亮男孩对饮。
  “怎么了?他让你找我?”希尔戈伸手接住白鸟,见它急得翅膀都扑出了残影,心知约莫是出了什么事。
  她笑着向那一脸困惑的男伴举了举酒杯,转身大步出了酒馆。
  希尔戈回到暂住的旅店,一脚踹开青年房门,迎接她的,是一屋子血腥气,以及一张几乎成为血泊的床。
  第64章
  尽管同样重要, 但与头发和血液这种魔法的重要媒介不同,梦境更像是对咒法的直接反应或者预示。
  尤卢撒从不把做的梦当真,只是这次似乎格外真实。
  他梦见一些诞生和死亡, 奴役和屈服,灵魂在地狱中燃烧, 尖啸着要爬出这方囚笼。
  他梦见一些逃亡, 一些相遇, 一些交心,还有一些背叛。
  他梦见自己曾如此熊熊地燃烧过,而爱意的火焰熄灭后, 只余一摊仇恨的灰烬。
  他抬头望去, 一双精致的靴子将灰烬踩在脚下,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身后金发随风飘拂, 他能想象到那张面孔是如何惊为天人。
  而他深陷于牢狱, 只能看着那道背影走入光明, 将他独自一人留在黑暗中。
  意识挣扎着上浮,尤卢撒睁开双眼,只觉身体格外沉重。
  旅店的天花板映入眼帘,他花了一番功夫适应现实的视野,思维仍有些混沌。
  一团温暖的东西飞扑进他怀里, 尤卢撒下意识接住,发现是哥莱瓦,白鸟缩成一团, 似乎害怕极了,不住往他掌心里拱。
  “哟,醒啦?”希尔戈回过身来, 俯身探了探他的额头,尤卢撒察觉她掌心有一片干涸的血迹。
  他艰难支起上身,拧眉问:“你手怎么了?”
  希尔戈没回话,只是示意他往身下瞅瞅。
  尤卢撒垂眸,才发觉自己身上的衣物以及床单被褥都是一片红褐色,皮肤上结满了粗糙的血痂,勉强看得出其下交错的新伤疤。
  这时候他才留意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不由得一怔:“这血不会是……我的?”
  “不然还能是我的吗,”希尔戈抛给他一瓶补血的药水,“你昏了两天,差点没挨过去。”
  希尔戈很少解释什么,但今天她破天荒地告诉尤卢撒,这是他从五岁开始有的老毛病了。
  “多久一次也没什么规律,大概几年一回吧,每一次都把捷琳吓得半死。我也是第一次见,天知道你哪来这么多伤口流血……也没什么法子,只能用补血的药吊着,干熬。”
  “以前就有?我怎么不记得?”
  “捷琳哪会让你记得,”希尔戈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比起纠结这个,你还是先改改说梦话喊别人名字的毛病吧。”
  尤卢撒已经忘了自己做了什么梦,但希尔戈的目光让他徒生不祥的预感:“什么别人的名字?我喊了谁?”
  “你说呢?”希尔戈有意无意扫了一眼挂在角落的某件来路不正的外袍,转身离开了房间,“得了,这两天别乱跑,恢复过来我们就出发。”
  尤卢撒一噎,倏然收紧的五指险些把哥莱瓦掐死。
  这诡异的病来的快去的也快,第二天尤卢撒便觉恢复了状态,希尔戈也没劝,直接带着人离开了暂时落脚的小镇。
  说来也巧,这座小镇恰好与隐峰帝国的领土相接,从镇子的边缘甚至可以看见隶属于隐峰的另一座村庄。
  这里临近沙漠,气候干热,原是旅人补给物资的重要场所,现在此时死气沉沉,尤卢撒甚至从百米之外就嗅到了风吹送来的腐臭气息。
  “边境死镇”,尤卢撒从未觉得有哪一个名字取得这样贴切。
  “半个月前,一支商队发现,包括这座小镇在内,沙漠周边的城镇都变成了这副样子。他们紧急委派了魔法师设下结界,彻底封锁了这片区域。”
  希尔戈站在教堂的圆顶上俯瞰,这里是小镇中心,也是全镇最高点,视野再好不过,只是若被光明教会的某个人看见了,十有八九会把她加上不敬光明神的名单追杀到天涯海角。
  尤卢撒蹲在黑雾凝结而成的平台上,目光投向脚下。
  这座镇子几乎和寻常没有两样,他们在大街上行走,偶尔三三两两地聚集,在店铺之间穿梭,似乎在享受这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若不仔细观察那些人的容貌的话。
  镇民们一个个面色青白,肢体僵硬而不协调,不时朝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发出尖啸,时常因路线相交而撞在一处,双双跌倒在地,扭动着挣扎一会儿后一言不发地起身,继续走他们的路。
  像是尸体被赋予了行动的能力,却没能唤回真正的灵魂。
  尤卢撒想到了他在扎思力遇到的那批活死人,二者之间相似而不同,既然他们拥有相似的名字,那命名者想必是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联系。
  扎思力的那批是由死者转化而来,但要在短时间内屠尽整座小镇并一一转化为活死人并不现实,更何况从表面上看,这些镇民身上并没有明显的致死伤。
  哥莱瓦往口袋深处缩了缩,似乎因为这弥漫的死亡气息感觉不安。
  “下去看看?”尤卢撒问。
  “去吧,”希尔戈耸了耸肩,“别变成活死人回来就成。”
  她抛过去一个鸟嘴面具,这是块填满了香料、刻着魔法阵的皮革,尤卢撒忍着不适戴了上去,挑了一块空旷的区域落地。
  不远处游荡的活死人似有所觉,其中一个缓缓转身,干瘪的眼珠转了转,竟是向尤卢撒的方向走过来。
  尤卢撒两个指头捏着匕首,注视着那活死人摇摇晃晃地来到他身前。
  他本欲直接削了那家伙的脑袋,但对方却在一米之外停下了脚步,扑通跪了下来。
  “救,救……”她慢慢俯下身去,竟是向尤卢撒磕了个头,“救……”
  尤卢撒下意识后退一步,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她。
  那是名女性,约莫三十岁出头,皮肤发皱,头发稀稀拉拉地长在头上,随着她的动作簌簌掉落。
  这个活死人还有意识?还是说她……还没有死?
  活死人随即抬起脸来,尤卢撒惊诧地发现她竟是眼眶含泪。
  “救……”她重复,踉踉跄跄地起身,往街道的另一边去。
  什么意思?是要他跟她走?
  尤卢撒四处张望,没有第二个活死人注意这里。
  他犹豫片刻,还是拔腿跟了上去。
  那活死人似乎也知道生者在这座小镇格格不入,特意绕过人多的大道,从小路来到了一间小木屋前。
  似乎是害怕尤卢撒心生警惕,她推开房门,其后便向后退去,一直到距房门最远的花园角落。
  尤卢撒扫了她一眼,跨入屋内。
  这座小屋仍停留在二十几天前的模样,家具没怎么动过,客厅的沙发上落满了灰,只有厨房以及通往角落房间的路是干净的。
  尤卢撒心中浮起一个猜测,他来到那个房间前,推门而入。
  那是间卧室,窗帘紧掩,没有点灯,而在正对门的床上,躺着一个孩子。
  她约莫两岁,躺在一堆由衣服和毯子组成的小窝中,像一个粉色的小肉团,手里摆弄着一只简陋的木头娃娃。
  见到生人,女孩眨了眨眼,竟也没有害怕,冲尤卢撒张开双臂,嘴里嘟嘟囔囔地喊饿。
  尤卢撒被不知名的情绪定在了原地,他下意识地回头望向门外,那名母亲正趴在门边,小心翼翼打量屋内景状,见他望过来,又迟缓地缩了回去。
  青年重新将目光投向床上的女孩,他后退一步,似在踌躇。
  终于,他回头走进厨房开始翻找,但除了角落缸中的水外没找到任何可以入口的东西。
  干粮都在小镇外的马上,尤卢撒只好找了一只小碗舀了些水。
  哥莱瓦在口袋里尖啸一声,尤卢撒顿了顿,起身退到了几步之外。
  黑雾一闪,水缸须臾被切割成数块,尤卢撒用黑雾将其中一块拖到光下细看,发觉这水缸约莫刚添置不久,中部往上的位置尚且光滑,再往下带着水渍的位置却粗糙无比,形成了一条明显的分界线。
  “你在做什么?”希尔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尤卢撒回过头去,戴着鸟嘴面具的女人站在门外俯视着他,长刀握在手中,沾有红褐色的污渍。
  “我还以为你被活死人咬死了,”希尔戈嗤笑一声,目光穿过面具落在了房间内那女孩身上,“嗯?还有活人?”
  她俯下身注视着那女孩,意味不明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哦,真可怜。”
  匕首和长刀在空中相撞,发出尖锐的声响,希尔戈别过头,语气听不出情绪:“在这种活死人堆里待了这么久,你觉得她还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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