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0章
曾经的被害者也即是现在的凶手被带走了,勘察完现场后,管理局不出意料地发现,死者正是迟迟未被抓捕的真凶,于息站在原地,手指渐渐发冷,忙忙碌碌的验尸人员和拍照的同事在他身边经过,显得他与热火朝天的现场格格不入。
当初几个刚调来的新人欲言又止,擦干净身上血迹灰尘问他:“没事吧?”
于息很快回复:“我没事。”
事实上他并不好,然而这个社会就是这样,提问者无法感同身受你真正的情绪,回答者也习惯性地脱口而出‘没事’,整场对话就像一场约定俗成的表演,毫无用处,只有良心得到了好受。
“你多休息,副局长刚才给你批了三天假。”他们欲言又止着离开了,客厅再次变成了他一个人,大家默契地给于息隔出一片空白的圈。
于息听见半敞开的门外人群嘈杂,警戒带外围观居民交头接耳,媒体架着摄影机手拿话筒现场播报。
他遇到过许多次百祷教会的案子,也亲口嘱咐过其他人警惕教会,但亲眼看见认识的人从刚开始说积极生活变成了行尸走肉,然后又一脸喜悦而肃穆的站在面前,对着他微笑,在擦肩而过的时候说“再见,于警官,我知道你家里连着亮了半个月的灯,去休息吧”,带来的冲击力依然难以想象。
因为于息发现自己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怒火中烧,而是前所未有的茫然和疲惫。
真正愤怒的人是林木青。
当初空荡的办公室在这段时日慢慢多出管理局的痕迹。林木青经常跟百祷同时办公。百祷处理文件,他就整理档案,有些机密文件不能带出管理局外,他就专注案子,通过失真的描述一遍遍演算案发现场。林木青知道聂庄不愿配合,没关系,调查真相是管理局的职责。
他几乎快觉得百祷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了,这位教主有喜怒哀乐,说话带着奇怪的幽默感,比起醒神咖啡更喜欢西瓜汁,碰见烦躁的事会玩水晶球解压,无意识地让它从掌根滚到指尖,紧接着后知后觉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人,默默抽出一本文件掩饰尴尬。
林木青几乎快要以为了。
但现在,林木青凝视着百祷,好比凝视一个看似平静的海面,办公桌对面的百祷跟往常别无二样地用笔涂涂写写,时不时敲打键盘,仿佛墙壁电视上新闻直播栏目与他无关。
季序抬起头,他脸上覆盖的面具遮住全部表情,那串猩红色的图案如同百祷本人,跟月亮毫不相似,而是复仇后从刀尖迸溅出的血液,他仿佛在苦恼,对遮住光线的林木青笑着说:“林局长,你有点打扰到我的工作。”
“……”
若是两天前,林木青会认为这是表面含义;放在前天,刚与百祷针锋相对完的他会隐约感觉不对劲。但现在林木青可以肯定,百祷话里隐藏着对他的劝告。
敌人偶尔也会进献良策。
对恶人热情,就会遭到再一次的残害。
林木青明白,其实大部分人都不觉得百祷是个恶人,正如同他们毫不否认百祷一定是个罪人,他t沉默地侧身让出窗外并不明亮的光线。
季序抽出文件中间的一张人员信息,推了过去,就像当初递给林木青收养合同一样,就算惹怒了敌人,也会平淡说:“要不要一起去看下现场。”
季序递出去的是聂庄入教后的资料。
他不收集教徒的个人信息,所以上面只简单写了聂庄的名字性别和出生年月,连住址都没有,毕竟他未来注定会进监狱里,二寸照里的人没有看镜头,他垂着眼皮,聚焦溃散,面孔毫无血色,红色底图衬得他仿佛刚地狱爬上来无家可归的恶鬼。
林木青不自觉攥紧手,纸面瞬间出现细微的折痕,听见了声音,百祷托着脸侧头看他,顺手在最后一本文件上看也不看地盲签上教主名。
可能是百祷以前写多了连笔字,他图省力气将两个字连在一起,却比普遍的签名草书端正许多,不花哨也不板正,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流畅,非常具有个人特色。
林木青缓缓松开手,深深地看他一眼:“走吧。”
于是季序合上文件,将林木青抓皱的个人信息放回原处,站起身走出办公桌,他穿着垂落到小腿的灰色长款大衣,里面是白色高领毛衣,多余的领口堆积在脖颈位置,仿佛一条围巾,半点皮肤都不肯露。
他似乎一早就做出出门的打算。林木青想。
季序低头整理窜到小臂的袖口,单手系上纽扣,扭头礼貌对他说:“我让人去准备车了,马上就到。”
不认识的教徒开着车将他们送过去,下车的时候四周有许多人,大家低声在讨论被送上车的凶手,有人感慨他的可怜可悲,有人称赞大仇得报的喜悦,林木青举着证件艰难挤进去,他回头寻找百祷,青年融入人群中,仿佛一堆水进了大海里,连奇怪的显眼的面具也没给他增加辨识度。
季序悄然无声地站在他背后,突如其来的电子音让他猛地回头,那人平淡说:“我在这里,不用管我,我能跟得上你。”
他们俩就这样一个被媒体抓着询问过程事宜,一个旁若无人地在谁也抓不到踪迹的情况下走了进去。
林木青到案发现场时,整间屋子为之一静,谁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亲自承担监视任务的局长,他随手关上门,没管不知道跑哪儿去的百祷本人,而其他管理局成员下意识用视线搜罗林木青的身后。
怎么什么都没有?
“中午好,我猜这是我与诸位的第一次见面。”百祷率先打招呼,在他出声之前,几乎没人真的发现他的身影,“不过大家都对互相耳闻已久,寒暄的话就免了,希望我的教徒在你们那儿团建的开心。”
他习以为常地发表了讲话,让人莫名幻视一个过来交流的领导,末尾还不忘提一句自己那些被分配过去的员工……其他人心情复杂极了,胸腔里原本激涌的怒火突然卡了下,总觉得百祷本人跟想象中的侧写截然不同。
季序打量着四周,一眼看见与周围人隔离在外的于息。
于息思绪飘忽地屹立在证物桌前,他低着头,注视隔离袋里装着的黑色匕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直到一只黑色手套的手突然出现在视线里,毫不犹豫地敲了敲桌子。
叩叩。
于息猛地拽回神,他扭头对上一个白底红图的圆弧形面具,上面的红色艳到仿佛快滴出来,面具的主人正在打量他,真实身份不言而喻。
百祷居然亲自过来了。
于息不喜欢他的眼神,仿佛有一种自己的未来即将偏离的感觉,这预感让他恐惧,恐惧又衍生出另一种新的愤怒,他把牙齿咬的咯吱乱响,拼尽理智没有冲上去给百祷一拳。
为什么?!
于息想,为什么会有人宁愿用几十年、甚至余生直到死亡的代价,去交换一个注定会得到的结果!
明明……明明再过段时间,真凶就会被抓捕了。
于息的内心被愤怒和茫然充满,打量他许久的季序却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流露出一丝了然和明悟,他从口袋里抽出手机。
这是聂庄以前泡在水里的那个,被主人随便扔到角落,还是季序叫人修复好,当初交流的邮件和种种内容早已清理干净,只剩下一条聂庄不知多久前发出的信息。
百祷说:“聂庄的。”
于息迫切地一把拿过来,满怀忐忑地翻看,聂庄似乎在与什么人对话,应该就是百祷,聂庄在对话里坦然极了:“当生活死去的时候,我就不可能再有人生了,于警官是个好人,自私自利的是我。”
于息怔怔地抬头看季序,多奇怪,他其实怨恨着他,又在隐约理解了季序对聂庄的救赎。
于息问:“你觉得愧疚吗?他本可以正常生活。”
季序利落回答:“不愧疚。”
他给过所有人不止一项选择,哪怕在最后,这些人其实也随时可以逃跑,季序一直做好了收拾烂摊子的准备。
于息早有预料地继续问:“那你觉得自己做得正确吗?”
“不正确。”季序毫不犹豫,仿佛批评的人不是他自己,“我知道对错,也从未否认自己的罪孽,于警官,人类最重要的就是感情。当冷静无法解决仇恨,我会解决,用尽一切手段。”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某种快要爆炸的情绪。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这么冷静!?”于息声音猛地拔高,吸引许多人探头探脑,林木青大步走过来,几乎所有人都听到电子音转换后的嗤笑声。
百祷环视一圈所有人,回头对于息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与管理局作对,与道德感相悖,难道算是冷静?”
于息知道自己不该说太刺耳的话,但他控制不住,这和他接受的教育不符,他嫉恶如仇,然而聂庄离开前解脱的笑容时不时闪现在脑海里,他用快死掉一样的痛苦声音虚弱地说:“你有正常人的三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