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赵卿卿:“睡在片场真能有用吗?”
  云依斐倒是挺随遇而安的,“不知道,试试呗。反正有你在我也不怕。”
  事实证明,不怕,就是没效果。
  两天后,金导只允许赵卿卿在云依斐的隔壁睡觉,并且拍摄时也不能出现在云依斐眼前。
  云依斐被逼着整个月都没有离开过小院,睁开眼睛看到的院里的姨娘,见到导演组也是喊她胡诗秀。
  天色暗下来,导演组的人潮水一般褪去,独留云依斐面对方寸的天空,和仿佛会生长一样的越来越高的院墙。
  云依斐仿佛回到了刚开始演戏的那段时间,胡诗秀的灵魂渐渐在她身上苏醒,挤掉她的灵魂,夺舍她的**。
  胡诗秀的最后一次自救被大太太的一巴掌扇碎了,这多盛开到糜烂的花,终于开始凋谢。
  赵卿卿开始焦躁。
  这样不行,这样真会出事儿的。
  她听朱朱说过,云依斐以前拍戏就是以情入戏的路子。
  只是在拍湛于梁那部《玫瑰与杀手》的时候,被湛导重复多次地一入戏就被唤醒,受尽折磨,好不容易才学会在演戏时保留一分自我。
  但本质上,她用的还是以情入戏的方法。
  金导这一折腾,又把云依斐给折腾回去了,那一分自我是渣都不剩了。
  折腾回去不要紧,但不能是这么个不要命的演法啊!
  赵卿卿实在没有办法,打电话把日理万机的百科摇了过来。
  百科当即从大本营飞了过来,见到人的第一眼,她差点没认出云依斐。
  她双眼无神,眼神呆滞,只有看见片场人的时候才能灵动点,可一旦开始拍摄,整个人都散发着死气。
  百科当即遣散了众人,对着老爷子发了飚:“爷爷!你要把我的艺人折腾死?!”
  “不至于不至于!”金铭辞毫不在意,“我就是看中她有韧劲儿才选的她,不会有事的。”
  百科抓狂:“有韧劲儿也不是您这么用的!赶紧让她给我回酒店睡觉!”
  金导混不吝道:“睡什么觉?你知道演员这种状态多难得吗?一千个演员里也不一定能找出这么一个能入戏的,你个外行。”
  云依斐听见外面有动静,扭头看见百科,想跟她笑着打招呼,但笑不出来一点。
  想了想又算了,好不容易进入演戏的心流状态,云依斐不想随便出戏。
  金铭辞逮着这一点:“你看,我说没事吧,人家都不愿意搭理你的。”
  百科可心疼坏了,大步流星地闯进片场,将云依斐整个抱住:“阿斐!”
  云依斐迟钝:“百科姐,我没事的。”
  百科恼火:“都这样了还说没事,你想死啊!”
  云依斐扯扯嘴角:“最近进度很快,赶紧拍完算了,真没事。”
  百科拿她没办法,只好推了一些手头的工作,在片场附近远程办公,免得云依斐真要有事她不在。
  云依斐说得也有道理,在她彻底入戏之后,拍戏的进度蹭蹭拉快,基本犯错的都是其他演员,云依斐每一次微表情都堪称完美。
  拍摄总排期有六个月,因为云依斐的表现出奇的好,拍到四个月已经到了尾声。
  这四个月云依斐几乎是与世隔绝,导演组来了她就拍戏,不来就自己坐在小院里看天。
  有时候也去外围的宅子逛逛,但再大的宅子,四个月也逛完了,所以她最后还是窝在小院看天。
  有时会听到剧组有人说她精神状态不好,但云依斐也没觉得自己哪里不好,只感觉内心很平静。
  平静得像死了一样。
  剧本的进度见了底,只剩最后一场在大雨中死去的镜头。
  看天气预报,最近一场大雨在三天后。
  为了让云依斐保持状态,这三天他们仍旧在片场,补拍一些已经拍过的镜头。
  翌日补拍的是第一幕转第二幕的镜头。
  这时候的胡诗秀还带着少女的生命力,她听说院里很多姨太太在嫁进来前都会踢毽子,于是想举办一场踢毽子大赛,奖品是她留洋带回来的连衣裙。
  其他姨太太原本对高墙内的生活已经麻木,好不容易被胡诗秀带出来几分活跃,却在竞赛前一天,被大太太知道了这件事。
  大太太认为新来的小姑娘玩心太重,带着其他人心思躁动,不利于管理。
  于是将所有人叫到一起,批评了胡诗秀,并打了她一巴掌。
  这一巴掌是胡诗秀衰败的开始。
  这一场戏是衔接胡诗秀两种状态的重点戏份,云依斐前一次拍这里就很艰难,因为无法进入衰败期。
  这一次却完全翻了过来。
  她一脸死气,无法进入胡诗秀的盛开期。
  原本她应该蹦蹦跳跳的、像一只小蝴蝶那样的飞进大太太的房间里,但云依斐却像翅膀被摘了似地,两条腿迈步都显得沉重无力。
  金导盯着监视器,“咔!”
  云依斐应声停下,回头看向摄制组。
  金导:“云……啥的,你过来。”
  云依斐来到金铭辞身边,听到他说:“咱们前面拍的都很好,现在只剩最后几天,你可以尝试着出戏。”
  云依斐脑中若因若无的划过一丝清明,但转瞬即逝:“好的,我会尽快。”
  “不是催你。”金导慈爱地看着她,“像你能这样沉浸角色是一种天赋,不是所有演员都有这种天赋,你发挥的很好。”
  金铭辞在夸她。
  云依斐理智觉得自己该开心一下,于是浅浅勾了下唇角。
  金铭辞眼中怜爱更盛,“剧组按照剧情的顺序拍摄,是为了让你跟着角色走完她的一生,现在胡诗秀的人生快结束了,你要回到属于你的世界了。”
  云依斐应道:“我知道的。”
  “你自己要有意识走出来。”金铭辞拍拍她的手臂,“去吧,继续。”
  金铭辞的意思是,其实这几天的戏拍成什么样都无所谓,只是借着保一条的由头,唤醒她被磋磨光的心力。
  他不知道云依斐有没有理解,总之后面几天的拍摄,他确实能看出云依斐属于自己的那部分似乎在挣扎。
  天气预报很准,天色一天比一天阴沉。
  在傍晚的一个闷雷过后,金导叫来郑勉,“我留在这里不适合帮小云出戏,接下来你执导,我回去了。”
  郑勉诚惶诚恐:“那您什么时候来?”
  “下雨再过来。”金铭辞拍拍他的肩膀,“天色不错,把大太太去世的那场再拍一遍吧,拍完后我再来审。”
  郑勉受宠若惊:“好的金导,您慢走,好好休息。”
  金铭辞离开,郑勉叫来云依斐回忆前面大太太去世的戏。
  云依斐上一次拍这场戏哭得肝肠寸断不能自已。
  回想起来,她竟然有点抵触害怕。
  郑勉说:“你哭戏向来表现力很强,但这次是为了出戏,所以回忆一下湛于梁交给你的方法,保留自我的一部分来演。”
  云依斐吁出口气,“好。”
  胡诗秀入画,死气沉沉的面部表情因为看到大太太蜡黄的尸体变得震惊。
  她呆滞地上前,在老爷将操办葬礼之事交到她手上的时候,后知后觉地落泪。
  她向老爷伸出手,嗓音嘶哑干瘪:“我、我想回家……”
  老爷却道:“你是后院唯一一个能抗事的人,以后你来代替大太太打理俗务。”
  老爷一走,有姨娘闹腾赶紧把大太太埋了,她忍不住给了闹事姨娘一巴掌,却惊觉,原来她确实成了下一个大太太,成为了后院的压迫者。
  云依斐眼前一黑,脚下趔趄,差点绊了一跤,被姨娘演员眼疾手快的扶住。
  郑勉在监视器后惊声:“依斐!”
  云依斐抬起脸,“我没事。”
  郑勉紧皱着眉心,“要不要叫医生来看看?”
  云依斐:“我没事。”
  郑勉犹豫许久,“不拍了,今天不拍了。明天有雨,等金导拍完最后一场,你赶紧找心理医生看看吧。”
  什么也没有艺人的命重要。
  云依斐默不作声,看着剧组人员从院内鱼贯而出,小院变得寂静。
  大雨前夜,天色阴沉,夜空阴云密不透风,世界变成了纯粹的昏暗。
  云依斐孤身躺在闭塞的房间,睁着眼怔怔望着床顶的帷幔。
  帷幔本应是红的,但夜是黑的,云依斐的眼睛也是黑的,于是帷幔夜变成了黑的。
  像黑洞,能把人的神志都吸进去一样。
  她有时候觉得睁开眼和闭上眼没区别,都是黑的,看不明白眼前的事物。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树枝折断的“卡擦”声,随后大风刮起来,气流钻过窗棂的缝隙,发出呜呜低嚎,一道细长的影子在窗上一闪而过。
  云依斐缓缓坐起身,迟钝的大脑响起警铃。
  她缩在床里面,将被子裹住自己,两手抓起枕边的金钗防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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