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稻川秋果断闭上了嘴巴。
  她倒也没有完全撒谎。她确实有些晕车,闭嘴之后便不再说话了。
  女生半倚着座椅看窗外掠过的建筑。发丝有些凌乱地垂散在她的脸颊,随着她的呼吸而拂动。颠动的车厢好想把他身上的活力慢慢抽走,她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普通、孱弱、易碎,然而,特别犯罪对策部。
  再如何被她的外表蒙蔽,在加上这个名头的时候,都要被噼里啪啦地现实砸醒:醒醒!别被她骗了啊!就她还柔弱?还易碎?真当她那张证件是假的吗?!造假行为可是会结结实实地处以十年以下有期徒刑的!
  警车嘟嘟嘟地往前开。现实和所看到的一切几近背离,填满了荒谬的色彩,一时之间,车内安静下来,众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因为是收警回署,驾驶员从后视镜看了眼满脸困倦的女生,悄悄关闭了警笛。夜色中,警车穿过街道,回到了目的地。
  警署门口已经有人在等待。
  为了处理一个大案,山崎樋接起电话前刚刚熬了两天。好不容易工作即将落下尾声,他还来不及揉揉太阳穴,尖锐的铃声就响彻了办公室,把他的神经狠狠拉扯起来。
  “又怎么了?”接起电话的时候,他的口吻极差,“什么事都要我来处理是不是显得你们太税金小偷——”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电话另一端的人有些支吾地说完了来意:“……麻烦您来警署一趟。”
  为了方便联络,稻川秋提供了一张名片,上面有两个号码。一个是她自己的,另一个是山崎樋的。她虽然有手机,但忘性很大,常常丢三落四,羽织袖子里装着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偏偏忘了加一部手机。山崎樋便干脆把自己的号码填了上去。
  出于对证件的重视,警员不敢怠慢,打了上面的电话,之后便到了山崎樋这里。
  “……知道了。马上过来。”
  山崎樋把电话挂了,这下真是连口水都来不及喝,捞起靠椅上的外套,推门就要走。
  门外的走廊,下属正好抱着文件过来,与他狭路相逢,惊讶道:“您要去哪儿?”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位大人刚刚熬了个通宵,却这样行色匆匆,难道是……下属心里咯噔了一下,难道是案子出了什么问题?
  山崎樋根本懒得管下属心里的崎岖百绕,交代了两句后续工作的粗略,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至于说他要去做什么……
  空荡的走廊里传来他发凉的声音。
  “去接生活不能自理的大白痴。”
  警车停下到警署的时候,稻川秋已经睡着了。
  酒精带来的虚假血色逐渐消散,她的脸色平复了往日的苍白、几近透明。眼睫微微翕动,仿佛蝴蝶振翅,她的嘴唇很薄。
  她抱着手臂,蜷在座位上,睡姿别扭。这是个不大放松的姿态,让人忍不住想要把她搬到一张床上去,好叫她能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警员下车,门口等待的几人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接着异口同声地问出了:
  “稻川秋在里面吗?”
  话音重叠,一模一样的音节巧合得让人以为是回音。反应过来之后,山崎樋的目光右移落在不远处的几人身上。同样焦急的脸庞、对视时讶然而警惕的眼神……他终于意识到,所以他们等的是同一个人。
  因为红灯等阴差阳错的巧合,降谷零他们坐着的那辆车比另一辆到得早一些。到达之后,他们也没有马上进入屋子里,而是等在了外面。
  山崎樋和他们差不多前后脚到。不过,他们之间没有共同话题,两方分据一角,没有交流——直到现在,他们的关注点汇焦到同一个人身上。
  山崎樋嘴角向下压,唇间礼仪性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警员对上他的目光,磕巴了一下,下意识答道:“是……是的,您是?”
  “特别犯罪对策部,山崎樋。”
  山崎樋把证件递过去,头也不回地走向了警车。大半夜被叫过来,他颇有点怨气,因此大步流星、步子踏得很重,但在隔着车窗、看到里面闭着眼睛熟睡的人时,却又不自觉得轻了下来,生怕将人吵醒了似的。
  “……真是欠了你的,”他喟叹。上辈子他肯定欠她不止八百八千万。
  降谷零的记性很好。“山崎樋”这个名字仅仅出现过一次,便被他记住了。——所以,这人是为了稻川秋而来。
  他抿了抿唇,却没有就这样放手的意思。
  稻川秋是他们带出来的。当然也应该由他们将她好好地带回去。至于她和山崎樋是什么关系——这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至少现在不在。
  金发青年虽然表情温和,紫灰色的眸子下压,给人的
  压迫感却半点不输山崎樋。可怜面前的警员才刚上任不久,根本无力招架,只能看着几人走近了警车,包围住的架势跟寻仇一样。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从另一边车门下了车,看到同伴们时松了口气,走过去互相拍了拍肩膀。
  萩原研二看到了山崎樋,语气停顿:“这位是——?”
  山崎樋抱着手臂,对着车窗内的人冷哼了一声:“这家伙的监护人。”
  虽然说现在不是了。但三年前,稻川秋尚未成年,他确实短暂地在这个位置上停留过一段时间。成年之后他迫不及待把这个名头丢掉,现在用来却算是不错:这证明了他们之间是有实实在在的联系的。
  山崎樋扫了一眼几个青年,在心里冷笑。
  至少这个名头,比什么警校同窗、同伴……之类的,有名有实得多。
  第18章
  “监护人?”松田阵平嗤了一声,“没听说过未成年人也能上警校的前例。”
  他抱着手臂,不客气地拉长了声音:“也没听这家伙说过她有监护人啊。您哪位?别不是随便扯了个名头拐带人口吧?”
  他说的话真有点刻薄,然而山崎樋是个比他还刻薄的人物。他同样不客气地冷笑道:“她为什么要和不相干的人提起我?你们很熟吗?”
  好一出反击,松田阵平却没有被轻易激怒,大概这段时间已经被稻川秋气出了耐性。他上下打量山崎樋:“不知道你们什么关系。但我们天天跟她呆在一块,根本没听过什么别的名字啊。而且监护人什么的——成年之后,这种玩意不应该赶紧滚出生活吗?”
  “哦?阁下的生活环境,居然是这样剑弩拔张的么?”山崎樋凉凉道,“恰恰相反。哪怕是暂且担任这白痴的监护人,我也没办法在她成年后就这么放手不管。”
  两个人同时露出了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假得一撕就破。双方都想拉开车门,把人带出来,却都顾及另一方的存在,最后对峙着,脸色极不好看。
  “唔……我有话说。”
  所幸,稻川秋的睡眠很浅。几人在车外闹出的动静不大,却也够将她从梦境中敲醒,她半迷蒙着眼睛,还没看清眼前的情形,便嘟囔了起来。
  几人凑过耳朵去听,结果这家伙说的是:
  “支持……支持!支持瑞泉打赢月桂冠!”
  真服了!
  “喝喝喝,就知道喝!”
  山崎樋无奈地揉揉太阳穴,一把拉开车门:“怎么不把你喝死?”
  稻川秋睁开眼睛,坐在座位上,看看自己,又看看他。顿了一会儿慢慢地问,“这是哪?你为什么在这里?”
  “你还真敢问啊,”山崎樋扯了扯嘴角,“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我不过来,你想今晚蹲局子是不是?”
  “我不是已经成年了吗?为什么还要找你?”
  “你看你有成年人的样子?我不过来,你是打算喝酒喝到死是吧。”
  “酒精中毒一般死的可能性也不高。你要相信现在的医学水准。”
  “我相信现在的医学水准。我不相信你!蠢到头的白痴。”
  两人拌了几句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之间关系不错。
  松田阵平抱起了手臂,烦躁地想要打断他们的对话。有人帮他代劳,警员适时走了过来:“你们好,请进屋子里说话吧?”
  稻川秋看看警员身上的警服,又看了看坐着的地方。噢,警车,哦,警署。她晃了晃脑袋,凌乱的记忆汹涌而来,拼接成完整的片段。她才想起来发生了什么。
  她有点笨拙地解了安全带,避过几个人同时伸向她、想要扶她一把的手。但跳出车门的时候,她的膝盖打直,趔趄了一下,差点摔个狗啃泥。
  嘭咚——!稻川秋仿佛能够预见两秒后自己趴倒在地上的可怜相。
  几只手同时转向她,扶住了她。松田阵平没好气地说她怎么站都站不稳,降谷零默不作声地拢住了她的肩膀。山崎樋扶着她的手臂,顾不上和这几个毛头小子计较,皱眉:“喝酒喝傻了?”
  他的目光下滑落到她的膝盖上。那里光滑一片,什么也没有贴。
  她果然伸手:“暖宝宝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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