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不久前还热闹地挤满了人的医务室很快就空了下来,重归寂静。
  医生一边摇头一边收拾药物:“果然还是年轻好啊。还是本科毕业好啊!没有读研读博的压力,最多被炸弹和子弹弄死。……年轻真好!”
  逃得过一时逃不过一世。
  稻川秋把头埋在胳膊里,这是个正在休息、不要打扰的姿势,但来人毫无体恤之意,“咚”地把什么东西放在了桌子上,接着是一阵交谈、椅子挪动的声音,最后,诸伏景光笑道:“请问小秋同学,还打算装睡到什么时候?”
  回应他的是:“zzzzz……”
  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努力忍笑:“就算你想夸张一点,也没必要把‘z’念得那么字正腔圆。”
  稻川秋把脑袋从胳膊里拔起来,面无表情:“不字正腔圆的话你根本听不懂啊,猫猫酱。”
  诸伏景光虚心请教:“所以小秋同学字正腔圆地在表达什么呢?。”
  “我很困。我还想睡觉。”
  “不——行。”诸伏景光拉长了声音,无情判官一样审判,“今天轮到我监督你。”
  稻川秋不高兴地看着他。
  她刚才睡了一整节课。
  上课的人是长谷川莲。不用说,长谷川莲对她不会有任何阻止——虽然邮箱里塞满了“老师您怎么能纵容同学上课睡觉”“老师你这是渎职吧老师”之类的举报信,但教几个月就没有交集的学生和授予自己铁饭碗的上司,孰轻孰重,长谷川莲还是清楚的。
  也因此,她睡得很香,直到尖锐的下课铃响起来,她才爬了起来,脸上还挂着不爽的起床气。
  眼球不爽地往上移,眉骨在眼下投出一点阴郁的影子,沉着眉毛看人时,有种“生人远离、熟人也远离”的气势。
  可惜诸伏景光不吃这一套。
  他微笑着把桌上的袋子推过去,将里面的药拿出来分类倒好,稻川秋说没水吞不下药丸的时候他掏了掏口袋,掏出一瓶矿泉水递过去。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他温和地问。
  “……没有了。”
  一二三四五,五颗药丸躺在她手心,分不清是她的皮肤更白还是药丸更白。往嘴里灌了口水,稻川秋视死如归地把药丸堵进嘴里,呃啊。
  她能感觉到水流穿过自己的食管,冰凉凉地沿着身体向下淌,一路经过许多器官,大家一起打出哀嚎,冷啊!冷啊!
  更值得哀嚎的是,水喝下去了,药丸没吞下去,仍然停留在她的舌根,被水冲得融化后发苦,苦得她皱眉。
  她又灌了口水,勉勉强强地把它们吞下去。整个过程如同她吃饭,也就是上刑。
  诸伏景光让她张开嘴:“啊——”
  “你以后是要当警察,不是当医生;哪怕真的当医生,你也当不了儿科医生。”
  “为什么?”
  “猫猫怎么能当医生呢。”
  诸伏景光面不改色:“可以当宠物医生。啊——”
  “你不觉得这样做很蠢吗。”
  诸伏景光表示:“从你让我们比剪刀手起一切就已经没有回头的可能了。好了,小秋张嘴。啊——”
  这什么锲而不舍的毅力啊。
  稻川秋不情不愿张开嘴,给他确认自己真的把药片吞了下去。
  这事有前科。跟她偷偷倒掉长谷川莲的饭菜却被正主当场抓包一样,她以为瞒天过海、对着垃圾桶吐掉药丸的时候,正好被诸伏景光抓了包。
  “……秋比三岁的小孩还要幼稚啊,”诸伏景光微笑着说,稻川秋觉得他的笑看上去很可怕,“但是不吃药是不可以的。”
  这之后,稻川秋就被制裁了。除了伊达航忙着每天给女朋友娜塔莉写情书(他俩正在热恋期)外,其他四人简直是阎王的小鬼——难缠,每天抓着她检查一遍。
  稻川秋没反抗。
  她早就发现了:人和大猩猩是没有办法沟通的。既然没办法沟通、也不打算再远离对方,那就随波逐流吧。不然,她还能真给他们来点“大的”不成?
  脑海里又想起那个人的叹息,“明明是很冷酷的心肠呢。偏偏又拖泥带水。你这样总有一天会吃亏的噢?”
  “没关系,”记忆里的她冷静地回复,“等到那一天再说。”
  此时此刻,稻川秋张开了嘴,啊——
  没关系,等到那一天再说。
  第30章
  凌晨时分,稻川秋塞在枕头底下的手机振动起来。嘟——嘟——嘟——接连振动三次之后,她抓乱头发,坐起来把手机放到了耳朵旁。
  “凌晨三点十五分好。所以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声音里浓浓的怨气简直穿透屏幕:“如果拿到手机的代价是被你大晚上骚扰我睡觉,那我还不如不用手机。”
  前段时间,代号“琴酒”的杀手活动突然变得频繁,给特别处理部带来了极大的压力。为了方便传达计划,山崎樋让长谷川莲给稻川秋带了手机。
  稻川秋对手机依赖不高,出门时会把它扔在宿舍里。和她有直接来往的人不多,山崎樋算一个,但因为对方很忙,所以两人的交流也只有每天的“早安”“晚安”——指山崎樋这么给她发消息。
  她一般回个“1”,用来证明自己没死。
  山崎樋忙得恨不得有影分身,自然没空和她计较。不过,真要话说回来,稻川秋从前也一样冷淡,两人的正常交流是他长篇大论情报,稻川秋一针见血地列出几个条目,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是职场上有生死大仇的同事。
  现在他发“早安”,稻川秋刚好看到了,给他回个“2”,他还得有点儿庆幸地想,嘿,秒回。
  总之,两人的联络持续而不多,稻川秋也就默认了这样的往来持续下去。但不管怎么说,凌晨三点半打来电话也太离谱了。
  稻川秋面无表情:“你最好有什么紧急得要死的事要跟我商量。别告诉我你做了什么噩梦——需要我安慰。”
  “我没空做噩梦。我两天没睡觉,哪来的时间做梦?”
  “所以你睡不了觉,也要让我不高兴?”
  “……一直以来都是你让我不高兴,稻川秋。”
  电话的另一头,山崎樋的外套扔在靠椅上,男人站在窗边,凝视着窗外的夜色,他满脸疲惫,如他所言,他已经两天没有睡觉了,然而此时此刻他半分睡意也无。
  他近乎咬牙切齿地道:“你真是有天大的本事啊,稻川秋。几天时间不到,就差点把自己给烧死在仓库里。然后一条消息都不给我发。你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天知道他忙了两天之后打开手机,看到消息时心情在用何等恐怖的速度往下坠。——更让人生气的是,这消息甚至不是她本人发的。
  稻川秋躺在床上,黑漆漆的天花板挂在头顶。她只觉得莫名其妙:“我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要给你发消息?”
  “差点被烧死,也叫做好好的?”
  “结果最重要。我现在活蹦乱跳。这不叫好好的,难道叫做坏坏的?”
  “……”
  山崎樋根本没法领会稻川秋这种有点地狱的幽默感。或者说,他其实能够明白、却又为此而感到可悲。因为稻川秋大多数地狱笑话都围绕着自己展开——这种幽默感,本质就是一种对自己生命的不在意。
  可悲在于什么呢?
  可悲在于,此人不在意,他却对这个人牵肠挂肚,根本没办法狠下心对自己说,“管她做什么?管他去死!”,
  相反,他在听到她可能到来的死亡时,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手,这通电话就拨了出去。
  男人揉了揉眉心,疲惫地叹了口气:“你怎么这么没心没肺?”
  稻川秋更加没心没肺地道:“反正都没死。何必到处通知别人我差点死了呢。等我死了再吹拉弹唱也不迟。”
  “……你听上去倒是挺想来一次风光大葬。”
  “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不介意来一次。棺材能用楠木的吗?”
  山崎樋简直要被她的话给气死。他深吸了一口气:“这就是你拆了炸弹之后还把火药存下来炸一次的原因?”
  稻川秋琢磨了一会,明白了他在说什么:“那是沙子,不是火药。”
  “撒谎,别把我当成那群容易被糊弄的蠢货。你后面又自己炸了一次吧,在湖边。”
  在进废弃仓库之前,稻川秋确实跑到湖边去把手头的火药炸了一回。火药这种东西,大多数时候冷酷,但偶尔迸发出来的火光也真够迷人。她蹲在湖边,看着承载着它的纸在水面上游动,火如蛇走,不久后沉进水中,目光很是痴迷。
  此时听到山崎樋提起,她毫无愧疚之心,反而回味了一下,表示:“很好看,火药烧起来的时候。就是没有鱼翻肚子。我怀疑湖里根本没有鱼。能养点鱼吗?”
  ——养了鱼让你炸是吧?
  想了想,因为微薄的情分,稻川秋又为降谷零他们辩了两句:“降谷他们没发现是很正常的。因为当时我在和他们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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