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但这一次不同。她感觉自己同时被四双手臂招架住了,像是云一样把她托了起来。这动作蕴含着怒气,却还是很轻、生怕伤到她分毫。她站稳之后挣了一下,轻柔的云却顷刻变了力道,将她钳住,不愿意让她离开。
  “……”
  她无辜地瞪圆了眼睛和他
  们对视。算是某种示弱的讨好。
  虽然很少有,但稻川秋想要同谁示弱、讨好谁时,是很轻松的。
  女生的脸部轮廓线条并不凌厉,有种甜滋滋的圆润,只是往常她垂着眼睛,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白得过分的皮肤、淡得可怜的唇色,这些元素组成一把弯刀般的冷漠,冷漠的稻川秋让人不敢接近、退避三舍——如此,自然不需要她来示弱。
  直到此时此刻。
  女生弯着眼睛,眸子里露出一点儿晶晶亮的、星子一样的光彩,太阳柔和的光晕滴落在她的眼睫,翕动着,滋滋明媚,风吹动她的头发,有点凌乱地扫过她的额头,像一本书页被翻动的厚诗集,露出她的眸子时,风停了下来,诗集的那一页写,
  “你将同意我的一切;恰如你对我的感情无法割舍。”
  这一招很有用,他们有些狼狈地移开了目光,不敢和她对视。
  稻川秋发现周围的情绪粒子变得有些熟悉,但仍然陌生。不过,反正她没有穿越,那么这些“熟悉”应当只是巧合。
  她酝酿了一下,觉得这样应当万无一失了。有人说过她露出这种笑容之后没有人会再拒绝她。
  但这次她失败了。
  很快,青年们愤愤将头扭了回来,脸上的怒气反而更深了。
  降谷零隐含怒气道:“对策部里的人都是废物,需要你一个人去面对那种恐怖分子吗?”
  诸伏景光也一改往日里温和的模样。青年的猫眼中闪过锐利的冷光:“反正没有人知道你的身份,不能派出其他人代替你去吗?”
  萩原研二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小秋你这样容易受伤,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呢?”
  松田阵平怒道:“如果我们没提前在这里等着,你就准备一个人跑了对不对!”
  伊达航发出不赞同的声音:“我们是一个整体!哪怕稻川你有主意了,不也应该和我们商量之后再行动吗?”
  稻川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她意识到这事很难解决。他们好像完全不打算将她放开。
  也许他们是准备把她的路堵死、呼吸光这片狭小的空间中的氧气,让她窒息而死。也许他们能在这里站到地老天荒,直到大家都变成一座座雕像。也许她余生就要被这座“牢笼”锁住老死了。
  ……什么有端联想啊。
  稻川秋把自己逗笑了。她真的很喜欢冷笑话,虽然大多数时候,这些冷笑话都只取乐了她自己。
  她心平气和地跟他们讲道理:“如果我不去的话你们都会死掉。”
  松田阵平嘁声:“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谁知道对面是不是空手套白狼?”
  “他说的是真的。那些成分混合在一起是剧毒,而且因为结构复杂,一天之内也不可能解构出解药。”
  稻川秋没学过生物,但某个自杀怪却精通此道——想要毒死自己,毕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稻川秋看过太宰治的清单。知道有一次上面几种和大屏幕上的重合的材料,差点真把港口黑手党的干部送下了黄泉比良坂。她很清楚它们的威力。
  萩原研二想了想,不甘道:“就算他说得是真的,那为什么不能派别人代替你去呢?知道小秋的身份的人不多吧?”
  “能代替我的人还不存在。我制定的计划全局只有山崎一个人了解,别的人知道的都只是零散部分。短时间内,他们也不可能吸收所有的信息伪装成我。”
  稻川秋被称之为“眼”,正在于她解构信息能力的恐怖。三年以来,不计其数的案子,个中细节叠加起来,信息量恐怖浩荡,如海汤汤。不说一天了,哪怕是一个月,也很难有人从头到尾,从深到浅得将所有细节了然于胸。
  所以想要找人替代她,同样是不可能的。
  诸伏景光抓住了她话里的漏洞,他努力压下心头的酸意,指出:“山崎先生不是知道秋你的所有计划吗?为什么不让他替代你去呢?我想他一定很愿意。”
  山崎樋愿不愿意替稻川秋走这一趟?不用怀疑,答案是肯定的。
  那天晚上短暂的交锋中,他们已经意识到,那个年长他们几岁、眉眼凌厉的青年与他们怀着同样的情愫。
  ——他们完全能够想象,对方得知此事后的反应。
  他们想象得没有错,此时在高架桥上飙车而过、一路吃了八张罚单、且罚单数量还在累积的山崎樋紧握住方向盘,在心中暗骂座驾的引擎无能。
  纵使时速已达120公里每小时,犹嫌太慢。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稻川秋摇了摇头。
  “不行。山崎那家伙在扮女人这件事上毫无天赋。让他去的话,对面一看到他的脸,没准你们下一秒就会毒发身亡。”
  山崎樋面庞线条凌厉、骨相棱角分明,和稻川秋是截然相反的类型。她只要一想他顶着她的脸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
  几乎所有的路都堵死了。萩原研二突然抓到了细节,紧紧盯着稻川秋:“扮女人……?他们知道你的性别吗?”
  ——或者说,知道关于她的更多信息?
  “对,”稻川秋回想了一下,肯定地说,“那群人里面,有一个见过我的脸……半张脸。”
  第36章
  时间追溯回一年前。
  这一年,山梨如往常般举办了盛大的庆典。琴酒和稻川秋同时出现在这场庆典上。短暂交锋之后,琴酒将公安的“眼”视为人生第一大敌。
  ——然而,对于稻川秋而言,那不过是一次印象廖廖的碰面。
  她不明白对方是怎么从人群中找到她的,但解决这件事很简单。刚好山崎樋因为不能陪她来,不由分说让她带上了枪。
  沉重的铁块被她放在羽织袖子里,扯着布料往下溜。她走了一路烦了一路,可将它抽出来扣动扳机,仅仅用了不到一秒。
  “砰——!”
  对方的反应快得仿佛他在用直觉招架这一枪。男人极力倾移身体,因此避免了子弹直接射穿他的掌心。
  但这一枪的子弹仍然擦着他的手背,将他手中的枪打落,接着携带着巨大的动能射进了身后的树,迸发出一串耀眼的火花。
  她又连着扣动扳机,几乎每一次都险而又险地擦过了对方的身体。男人试图反击,但她射得太准了:但凡他犹豫、停留多上一毫秒,她的每一发子弹都将直中他的心脏。
  琴酒有仇当场报,但也得分场合。他在躲闪之间思考,到底没有去赌对方枪中子弹的数量,就地一翻,向下跃进了混乱而漆黑的树丛中。
  稻川秋走了几步,居高临下去看。
  团团黑暗之中,男人的身影被树影吞没。
  “嗤——!”
  忽而一点银光自黑暗中飞游而出,直向她的面门,作为最后的反击。
  “……。”稻川秋偏了偏头,子弹擦着她的面颊飞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然而,小摊上买的狐狸面具廉价劣质,草制的系绳在她大幅度的动作牵扯下断裂,狐狸向下坠落,露出了她的半张脸。
  “呼——”
  她及时按住了面具,但冥冥中的直觉使她确定,那个消失无踪的男人已经看到了她的半张脸。
  于情于理来谈,不管是为了斩草除根,还是因为她是公安,按照拿钱办事的原则——她都应该赶紧去将对方捉拿归案——她能看出来,男人身上的杀气凛凛,他手上的人命绝对多得令人咋舌。他刚才又看到了她的脸,没准会转回来报复。
  可是,要去追捕对方的话,就必须跳进脏兮兮的、荆棘遍布的树丛,在泥巴地里跑来跑去。而她今天特意出门、坐了两趟电车,绝不是为了在泥巴地里打滚的——她为的是已经要开始了的烟火大会。
  突如其来的杀手不过是一点偶然事故罢了。
  她怎么能舍重就轻呢?
  不用多久的斟酌,女生就做好了决定,重新将面具扣回脸上,任由风将自己的羽织大袖吹得猎猎鼓风,慢慢踱回了最适合观赏烟花的河堤上。
  山梨的烟花不比四国、九洲等地的盛大,但同样缤纷璀璨,绝对值得两趟电车的来回。她托着下巴,光点倒映在她的眸子中。
  关于这个夜晚,稻川秋的评价是烟花很值得。
  直到半年之后,她卷包袱进了警校;现在,又有几百条人命推着她走这一趟时,她才深深感到了后悔,心想早知道当初斩草除根就好了。
  现在还要浪费她的时间……很麻烦。
  光是应付过去降谷零他们就很困难。
  否定掉他们提出的所有可能之后,稻川秋道:“就算你们不怕死,几百个学生里面肯定有人怕死。牺牲我一个,成全所有人,不算是一种美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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