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降谷零不禁猜想,是什么人让他这么痛苦?是什么人让他这样失魂落魄?是什么人让天之骄子变成一块死寂的石头?
降谷零和山崎樋不熟。他当然不知道对于后者而言,谁能够有这样大的影响力。
……当然,当然。他知道,或许有一个人,能够对山崎樋造成这样的影响。
但他将这个可能压下,不去想它,也不去记住它。掩耳盗铃一样,降谷零身上突然起了一层白毛汗,他急匆匆地踩着油门跑了,简直是落荒而逃。
落荒而逃后的第二天,也是第三次。
降谷零自己放下了捂着耳朵的手,他将自己从前的手机卡找了出来,将它插上手机、登回原本的账号的时候,他有一刻的踌躇。
他瞪着手机屏幕,仿佛在看潘多拉的魔盒。他的手往下轻轻一按就行了,很快就会有答案了,但他突然有些害怕这答案,手指悬在半空,僵持了好一会儿。
他按下了登录键。
等待信息同步、一条又一条地跳出来的这段时间,是世界上最煎熬、最可怕的时间。恨不得它一下子跳出来才好呢、死也死得痛快,可它偏不,它慢吞吞的,凌迟一下刮着人的心脏。
血肉模糊啊,血肉模糊。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信息声不绝于耳,终于停下的时候,降谷零看到好多熟悉的名字。他的喉咙哽住了。
被组织考察的几个月里他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现在恍若天日重现,黑色的大日让他头晕目眩。
“……”
“………”
“………………”
每个人都给他发了很多很多很多条消息。
但不约而同地,这些消息都在五个月前终止了。
降谷零回忆起这是他接受组织考核的那一天,那一天他喝了一罐啤酒,那一天他倚着栏杆吹风,那一天他在电器店外的电视上听到一个半截不全的新闻。那一天之前有一个人死了,可他不知道那个人对他这样重要,于是他这样匆匆地错过了一切。
“节哀。”
大多数人都给他发这条消息,之后仿佛生怕触及了他的伤心事,再没有发过别的。
他往下翻,萩原研二的信息。很平淡的一句话,他早有预期、做好了心理准备的一句话。但他突然发现屏幕开始上下抖动,幅度很慢地抖动。原来是上面突然落了几滴水,屏幕就这样失灵地偏移了,仿佛世界的天平失衡。
萩原研二说:“小秋走了。”
这仿佛只是一句出于某种义务的通知。这之后,对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再说。大概他也和现在的降谷零一样,他们失去了说任何话的力气。
好简单的几个字啊。好可怕的几个字。好可笑的几个字。
降谷零的眼睛倒映着这几个字,此时此刻他变成了一台可怜的故障的电视,尽在屏幕上倾倒雪花点。雪花点是宇宙爆炸的余晖,稻川秋或许就是降谷零的宇宙。
他的手指僵硬地像石头,他的肌肉已经凝结成了冰,他无法打下质问的语句,无法说出质疑的话语,无法作出任何反应。
眼泪掉在手机屏幕上,大概有很多滴。它们驱使着手机屏幕不安分地乱动,大概此时此刻,它们是这片空间里唯一尚能够移动的东西。
屏幕上滑,屏幕下滑,屏幕上滑,屏幕上滑。
他的瞳孔不聚焦地倒映着屏幕上关于稻川秋的对话框。
上面有两个红点。
她这个人好无情,确认了他不用这个手机号之后,就一条消息也不给他发。萩原研二他们至少还念旧地偶尔给他发点生活趣事,她就什么都不发。好吧!其实以前还在警校的时候,她也都不给他发消息。她是一个很无情、很没心没肺、很没有分享欲的人。
但最后她居然也给他发了两条消息。像某种怜悯,像某种最残忍最无情。
降谷零点开对话框。
她说——
“我猜你爱我?猜错了也没关系。但如果我猜对了的话,就拜托你把我忘记吧。”
——“不要爱上我。别再记得我。”
降谷零咧了咧嘴。
这家伙在说什么呢。好冒昧的话。总是在大咧咧地猜别人爱不爱她,好像一点尴尬、一点不好意思都不会有。总是说这种冒犯的话语,根本就不顾及别人的感受。
偏偏——
她猜对了。
“我猜你爱我?”
虽然很想说谎话。可是降谷零突然不会说谎。他笨口拙舌、面对着满屏幕的生理盐水,半晌低低地说,是。
“我猜你爱我?”
“是的。我爱你。”
如此,我又该如何将你忘记,如何如你所愿,如何将你作为我人生的一个里程碑,自此头也不回地离去?
我再也无法忘记你。我再也无法将你的面容模糊。我再也无法使你的名字从我的生命中离去。
——稻川秋,稻川秋,稻川秋。
仅仅用了很短的时间,这个名字就已经在他的生命中如雷贯耳。
在这个头晕目眩的瞬间,降谷零想起了山崎樋的背影,跨越了时间和空间,他终于明白了一切,并意识到自己将陷入一个无药可救的牢笼。和山崎樋一样——
他也是一个死寂的背影,凝望着过去和从前。
第56章
“沙沙沙……”
昏暗的房间中,只有电视的屏幕亮着。信号不好,沙沙的噪音响了好一阵,雪花点嘈杂地雀跃。
躺在沙发上小憩的人感到厌倦,于是拿起遥控器,准备将它关掉,但就在这一瞬间,信号突然好了,电视不故障了,屏幕开始播放最新的新闻:
“昨日在户町游乐园安装炸弹的嫌疑犯已被抓捕归案,结局虽然大快人心,但我们不得不悲痛地宣布一个坏消息,昨天前往拆弹的警察已经确认死亡,如今……”
新闻女声的音色逐渐扭曲,从端正平实转向尖锐可怖,像针一般刺入人的脑中。屏幕突然熄灭了,黑色野心勃勃地涌上来,啃啮着梦境和理智。
“山崎大人……山崎大人!”
“请醒一醒!马上要下雨了,您会被淋湿的!”
克制的摇晃和急促的呼喊突然出现,将梦击得节节败退。山崎樋猛然意识到这是个梦。当然了,这是个梦。
“……”梦到的却是现实。
他睁开眼睛,苍白的人造光刺激眼皮,叫他迟缓地眨了眨眼。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地说,怎么了?
其实并不需要回答。细长发凉的雨丝落到他脸上,窗外狂风骤作,把他的桌上的文件吹得片片飞响。呼喊他的下属“啊”了一声,跑过去将飞起的文件追回,他慢慢坐起来,扶住了额头,思绪慢慢回笼。
下属看他还在发愣,又赶紧过来把窗户关了,这才安心回去整理刚才被风吹乱的资料。山崎樋发了一会儿呆,他已经手脚麻利地整理好了所有文件,只是有些踌躇:“您……啊,这张照片,是从哪里掉出来的吗?”
山崎樋的桌子上有许多资料,或者关于某起神秘事件,或者关于某些人。文字之外,图片也是极重要的信息媒介,因此,文件中也会夹杂着一些照片。
怕这张照片是从哪份重要文件中掉出来的,下属不敢随便将之塞进纸堆中,而是询问。
山崎樋随口问,什么照片?
下属便将手中的照片翻转过来。
山崎樋漫不经心地一瞥,目光倏地定格了。
只见照片上,穿着一身黑底金纹羽织的女生正叼着什么,嘴角微微弯着,坐在窗台上晃着小腿。她当然不是无缘无故爬上去的,她伸出手去够一只筑巢在窗边的灰雀,灰雀啾啾她的手指尖,就把时间定格在了这一刻。
“……是我的,”山崎樋说。
下属愣了一下:“啊?”
山崎樋走过去,将照片拿了过来。这不是专门的摄像机拍的图片,手机像素不好,被打印出来之后,经由人的指腹长久摩挲,照片上的人侧脸已经很模糊了。
他重复了一遍:“是我的照片。刚才不小心飞走了。”
下属看看照片,又偷觑他,突然想起了部里的某些传闻。作为才来不到三个月的“新人”,他不敢多问,又不好突兀地离开,便极尴尬地等在了原地。
山崎樋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的窘迫一样,神色如常地将照片收好。如果忽略他有些不舍的眼神,几乎要以为这不过是张普通至极的照片了。
山崎樋把照片重新放好,问:“有什么事吗?”
他的语气公事公办,听不出喜怒,下属却总觉大难临头。他缩着脖子道:“前天的行动……结果出来了。”
他停顿了片刻,似乎想要通过上司的脸色,来斟酌的话。
山崎樋漠然道:“没人告诉过你把话一次性说完?”
“是……是!”下属吓了一跳,“虽然成功剿灭了那个基地,但是后面统计,发现很多数据都已经被提前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