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异世界没有赋予她时间。
  ——同样地,也在剥离她对于它的记忆。
  每一次的穿越结束之后,关于从前的记忆都会变得模糊。虽然人总是在遗忘从前的,可这样的流失速度显然并不正常。
  发现自己正在加速遗忘路过她生命中的人时,稻川秋一开始曾经想过反抗。
  ……后来放弃了。
  遗忘了记忆之后,依附在记忆之上的情感也会蒸发无痕。哪怕稻川秋最初不算个对感情无动于衷的混蛋,后来也开始顺从世界的安排。
  反正都会忘记,反正最后都会变成蒸汽。既然如此,又何必去固执呢?
  稻川秋曾以为这样的状态会持续下去。旧的人被遗忘,接着一去不回。她也不再回首,只用往前跑。
  ……但是沢田纲吉的脸好熟悉。
  她有时候看着他的脸,会回想起一些片段。烽火、硝烟、异域特色的房屋、外语。
  是谁呢?
  是谁曾经出现在她的生命中?
  “……”
  没有答案。
  她也不寻根问底。就这样凑合地过下去,反正这些记忆本对她造不成什么影响。
  直到这天,她如往常一般上班,推开校医室的门——
  “嗖!”
  不讲武德,偷袭哇?!
  没人听她抗议,子弹飞快掠来,携着动能和……火焰?她睁大眼睛,电光火石之间,大脑判断出这枚子弹将擦过她的头发射入身后,她只需要原地不动就可以消除门内人的嫌疑。
  但是,好眼熟啊。
  “……”
  “…………”
  “…………………”
  在须臾之间,有一段很长的沉默。
  她伸出手,徒手拦住了子弹,异能力【食我嗅闻】驱动,物质被瓦解化为沙砾,被微不可闻的风吹走,“呼——”一段风声,最后仅存在她手中的是一簇火焰。
  明亮,旺盛,勃勃生机。
  没有燃料,也不需要氧气,不依附于任何物质,仅仅诞生于意志的火焰。
  好像有“喀嗒”一声,落下的锁被解开,尘封的记忆一股脑儿涌来,那些模糊朦胧到极致的从前突然变得明亮起来。
  烟尘滚滚,血色漫天的战场上,有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哀求她不要死去。
  “不……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拜托……”
  视野往上移动,金灿的眼瞳在漫天的硝烟中燃烧,汹涌光彩,分不清是青年额心的火焰更加明亮,还是他的眼睛更加夺目。
  这样璨亮的眼睛,却涌出了眼泪。
  稻川秋终于想起来,沢田纲吉的脸和谁的像了。
  “giotto,”她有些艰涩地把这个名字念了出来,“原来我也差点将你全部忘记。”
  第65章
  【食我嗅闻】第一次发动,稻川秋就遇到了giotto。
  动乱不安的意大利,黄昏降临之后的街道变得危机四伏。发出“欧欧”声的鸟在地上掠过一连串的影子,giotto低头为它们分了一点儿神,想意大利什么时候如飞鸟一般自由呢?再抬头的时候,稻川秋就突兀地出现在了街角。
  她表情茫然,看到他的时候下意识往回缩,但反应过来之后,又重新探出了身子,张嘴想要问什么,偏偏她口中吐出的音节,giotto听不懂。
  他下意识挂上对待贫民窟中小孩的笑容,想要靠近过去安抚她。但她不仅没有放松,反而更加警惕,握紧了手中的石块。
  “别过来,”她用日语说。
  giotto没听懂,但从她的神情中读出了意思,停下脚步,打量她,
  女孩脸上有点儿脏,身上穿着造型怪异、有点儿破的夏季衣服,在深秋中赤着脚站在砖石路上,手里握着的石块应该是刚刚才捡的,她默默调整角度,将更尖的部位露出来,易于攻击。期间,她的目光一直紧盯着giotto——当然了,不是什么意大利的一见钟情,她纯粹怕他偷袭她。
  giotto曾和贫民窟中的孩子打过一段时间的交道,知道贫穷是种什么东西。稻川秋看上去也很穷,穷得该去贫民窟。
  但是不同。
  giotto觉得,她可能会在垃圾堆里翻找废品,也可能蹲在商店外面伺机偷走一块面包,甚至可能会盯紧比她弱小的目标,然后从后者手中抢走什么——总之,她用道德的不道德的法子养活自己。靠她自己。而不是贫民窟。
  他俩对峙了一会儿,她先开口:“这里是哪里?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是你弄的?你是谁?”
  “……”
  giotto脸上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他一句都没听懂。
  不过,来自日本的同伴朝利雨月偶尔也会蹦出几句日语,giotto也对日语有模糊的认知。他想了想,用日语说:“你好?”
  稻川秋:“……?”
  她警惕地道:“你到底是谁?”
  giotto仍然没听懂。不过,他也和朝利雨月学了两句,很慢地进行自我介绍:“我是,giotto。一个好人。”
  这是朝利雨月教给他的万能自我介绍金句。
  而稻川秋:“?”
  这人在说什么。谁会说自己是个好人?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浑然不觉自己被促狭的同伴坑了的giotto尝试进一步和对方沟通。但刚才那两句话已经把他的日语词库榨干。如果非要再说的话……哈哈,那他就只能在黄昏的余晖中,和对方说,“早上好”,“下午好”,“晚上好”了。
  所幸,稻川秋也已经发现了不对。
  她握紧了手里的石块。
  不久之前,她的意识卷进了一片混沌中。似乎有什么将她吞进了胃里,胃酸腐蚀她、胃壁挤压她、咕噜咕噜,一切都变得浑浑噩噩。直到这只胃终于将她吐出来、她终于再睁开眼——一切都变了个模样。
  破旧的日式榻榻米变成了冰凉的石板地面,尸体变成了人们匆匆离去的影子,屋内所剩不多的家具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开阔的室外,异域房屋陈陈排列,她抬起头,看到了一个属于教堂的尖顶,钟声里,她看到教堂的彩色玻璃反射着夕阳的余晖,入夜的风将她吹得一激灵。
  发生了什么?
  谁把她带来了这里?
  母亲的……尸体,处理了吗?
  暂时得不到答案,那在陌生的环境里,首先把自己保护起来。趁着周围没人、她在墙角处找了块石头,开始挑出尖锐的那一面在地上打磨。
  没有过多久,她听到了脚步声。
  从拐角探出头,看到的便是神情温润的金发青年。发现她之后,他见怪不怪地挑了挑眉,接着意识到什么,走过来想和她说什么。
  听不懂。在说什么。文盲吗,连话都不会说?
  稻川秋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从他身上找些线索。
  首先,这附近并没有什么人路过的样子,眼前的青年是她遇到的第一个人。而“第一”往往代表着特殊,也许他就和她突如其来的穿越有关系。
  其次。他是清
  白的也没关系……稻川秋估量了一下,青年体型修长,身材高佻,一般而言人们说这样是帅,但在她眼里,这代表着好制辖。
  肌肉大汉跟温和青年,打起来肯定是后者好打。
  此时还没有后来丰富的看人经验、对人的战斗力也有大大的误差的稻川秋,就这样想好了短期计划。
  交流沟通、搞清楚现在什么情况、寻找解决的方法。青年如果没有恶意那就算了。有恶意的话,哪怕她死了也得给他来点狠的。
  她的计划做得很好。
  ……然后在第一步上就夭折了。
  这人到底在说什么?他会日语还是不会?看着青年深邃的眼窝、欧美特色的面庞轮廓,稻川秋脑海中升起一个恐怖的猜测。
  她会一点英语。
  “whereareyoufrom?”
  giotto沉默片刻:“italy,howaboutyou?”
  稻川秋也沉默了:“……japan.”
  太荒谬了,一个日本人和意大利人,用英语交流。
  稻川秋接着用英语问,“这里是哪里?”
  她已经有所猜测,但仍然抱有微小的希望,或许这只是个来日旅游的外国友人?总之,她希望自己还在日本,否则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giotto看着她强装镇定的脸,倒是想到了昨天收到的一条情报。
  一条黑船在码头被拦下,船员看到拦船的人是他们之后,咬着牙弃船跑了。
  彭格列在不久之前的一场地盘争夺中崭露头角,船员对他们畏惧也是人之常情。但彼时彭格列尚且建立不久,派到码头上的人员数量不足,以至于后续赶到的时候,发现船上一些“货物”已经逃跑了。
  货物,当然就是被作为劳动力出售的奴隶。他们有的是自己把自己卖了,有的则很不幸,是被拐带而来。黑船出了问题之后,不少奴隶看准机会出逃,倒也给他们真的逃了出去。
  彭格列对奴隶并无兴趣,没有特意追回。不过,奴隶是没有户口的,在时局混乱的意大利,恐怕他们以后也会忍不住把自己卖给其他人,或者直接沦落到贫民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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