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那动静从他的头顶传来,有人收紧手臂的肌肉,“喀啦喀啦”,被加赋咒力的钢铁在巨力下无抵抗之力,扭曲着被扯断,“砰!”一声,这间地下室的屋盖被猛然掀飞。
  伏黑甚尔跳了下来。
  但不止有他。
  中原中也紧随其后,接着是太宰治。
  伏黑甚尔阴沉着脸,将手机夹到耳边,正抱怨地说着什么,脸色看上去很不爽:“说了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太宰治也不甘示弱地拉长声音:“小秋难得求我一次,我怎么可能不来。倒是你啊蠢蛞蝓,你跟过来干什么?这里不~需~要~你~”
  他用一种美式霸凌的语气对中原中也说话,又阴阳怪气,又得意。
  中原中也抱着手臂,似笑非笑:“需不需要我,可不是你说了算。作为港口黑手党的成员,互相帮忙是理所应当。”
  趁着他们各说各的,羂索尝试逃跑。
  失败了。
  能够阻断术式的天逆鉾被随手掷向羂索的本体,剧烈的疼痛和铺天盖地的惶恐席卷而来,他试图张口求饶,然而动弹不得。
  “真恶心啊……”
  伏黑甚尔冷眼看着尸体绽开的脑袋上狼狈不堪的脑花,哪怕他手里鲜血无数,也觉得这一幕过于恶心。
  “但既然是她想做的……”
  总不能脏了她的手和眼睛吧。
  所以果然还是他来代劳好了。
  天逆鉾没有马上杀死羂索,他在灭顶的痛苦中留有须臾的希望:或许,他还能逃跑……?
  有一只手向他伸了过来。
  “跑这一趟还真是累呢~横须佐市这么远,我可是风尘仆仆~我要和小秋要超级多的补偿才行。”
  青年哼着轻佻的小调,举重就轻动用了异能力。
  【人间失格】——
  代表着死亡的光晕朦胧而不明亮。
  “a-k-i”。
  在这刹那,羂索循着青年口中短暂的、缱绻的、代表着人名的音节,回溯了过往的少年时光。
  他忽而想起,见过的,他曾经见过她——
  铅灰色的眼睛,被掩埋在岁月史书之下的邂逅。
  “呵……呵呵……原来是你……原来是你……”
  他发出最后的呓语,彻底陷入死寂。
  原来他连棋盘上的尘埃都不是,仅仅靠近她,都被争先恐后的环绕在她身边的拥趸赶走。
  而她仅仅是投来冷淡的一瞥。
  连时间都不记载他们曾遇见。
  第144章
  羂索深谋远虑一千年,布下暗线无数,却因为他的谨小慎微,从不暴露身份,而在死后无人察觉。
  没有人知道深植在咒术界的毒瘤已经被连根拔除,只有薨星宫中的天元若有所感,发出一声叹息。
  “距离我们初次见面,已经过去一千年;我们拥有长生,却无法抵御长生带来的副作用,到了现在不人不鬼,或许是神明的惩罚。”
  她看上去还很年轻,但因为临近五百年的期限,肢体处于透明与凝固的临界点,普通的咒术师分不清她到底是咒灵还是人类。
  “那么,你还想持续下去吗?这样的长生。”
  稻川秋站在她面前,耳边的符文耳饰折射出金色的光斑,昏暗的薨星宫里,她的眼睛仿佛某种光源。
  光源无喜无悲,仅仅陈述事实:“如果你还想下一个五百年,星浆体已经准备就绪;但如果你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或许我可以送你最后一程。”
  天元浅笑起来:“类似的问题,你以前是不是问过我?”
  稻川秋歪了歪脑袋:“……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有的。但我问的,应该是你是否能长生;如果可以,要不要和我签订契约。”
  “……姬君。”
  “真的是你啊,”天元垂下眼,想起一千年前见过的少女。她忽而感叹,“我还以为是幻觉。毕竟都一千年了,我的记忆早就模糊了。我以为你只是个和姬君相似的影子,以为我已经把你的脸记成别的模样……”
  “——但真的是你。”
  “很意外吗?”
  “当然了,姬君。一千年前,你没有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包括我;到了现在,你的世界里却容纳了这么多人,你甚至愿意为了他们而改变。”
  “简直让人羡慕又嫉妒。”
  一千年前,天元曾在平安京游荡。她一手精湛无比的结界术,足够她出入任何地方,而彼时她还年轻,有着旺盛的好奇心,在路人的讨论声中,对天皇的女儿产生了兴趣。
  “虽说是女儿,但其实是天皇向上天祈求时从天而降的姬君呢。”
  “不知那位姬君是何等的风华绝代……”
  “据说牛车上的大人们都要去觐见姬君……”
  出入皇宫对天元而言算不上什么难事,当天夜晚,她就出现在那位姬君的寝殿之中。
  夜已经深了,但出乎意料,姬君尚未安眠,而是坐在月下,看着她跳进院子,没有惊讶,更不逃离。
  “你从哪儿来的?”她问,“夜宵的话就不必了。”
  天元呆了一下,接着笑起来,和对方攀谈。
  她们很快熟悉起来,因为皇宫实在是很无聊。大多数时候是天元来看她,问一些漫无边际的问题,而她则懒散地回答她。
  天元对姬君没有攀附之意,更没有强行结交的想法。但她来的次数还是很多,可能是因为不管她们交谈得多么热烈,姬君的眼神都很平淡,如同秋天的落叶,唯一动起来是坠落的过程,这之后悄无声息、没有结果。
  又一次,天元忍不住问:“你不喜欢我,为什么不赶走我呢?明明你能轻而易举做到这一点。”
  她似乎有些惊讶,但这样的情绪也没有维持多久。
  “相比起其他人,你现在更让我喜欢,”她说。
  这喜欢还真是少得可怜哪。天元苦笑着听出她的未尽之意,感受到面前所坐之人的凉薄,接着,她更加殷勤地往皇宫跑,就为了见她。
  “你喜欢我吗?”有一天,姬君这样问她。
  天元摇了摇头。
  “我喜欢你,但不是那样的喜欢。”
  只是纯粹的喜欢,不管他们是男是女,是荒原上滚来滚去的野兽,还是天上不声不息的晨星。
  天元有时候想,喜欢姬君是理所当然的。没有什么理由,仅仅是靠近她这个人的时候,就会像跋涉了很久的旅人一样,对突然出现的篝火情不自禁地靠近。
  姬君对她的答案似乎满意,似乎不满意,又或者不在乎。只是说:“我们再聊些别的吧。”
  姬君或许真是从天上来的。她的言谈中表露出来的世界让天元惊叹,她偶尔说出的概念让天元茫然,“这样的世界真的存在吗?”
  “存在的,在一千年后,”姬君和她说。
  天元便问:“你是来自一千年后吗?”
  “不知道。或许吧。这又是哪一个世界呢,时间和空间这种东西……我又会去到哪一个世界……天元,天元。”
  姬君忽然想到什么,侧过了身子,她铅灰色的眸子像天元夜间躺在草地上看到的星子,璀璨又幽深,让她头晕目眩,当姬君说“我想做个实验,你当我的锚点,好不好?”时,天元晕乎乎地同意了。
  等她清醒过来,她喃喃地问:“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或许能长生,”姬君说。
  “我需要一个长生的人帮助我。我……不想再突如其来地跳到不同的世界里了。”
  姬君伸出手,抚摸着天元的脸,声音仿佛花瓣在空中飘落:“你的脸现在就在我眼里,可当我离开之后,一切都会被遗忘。这样的旅程真是让人……让人……”
  “让人畏惧。”
  天元帮她接上了她未尽的话。
  她顿了顿,忽然转开了脸:“有人来了,你该走了。”
  四周空无人声。
  天元沉默着,意识到姬君或许从天而降是天女,但天女在天上也是个凡人。
  只要是凡人,她就会痛苦。只不过地上的凡人太驽钝了,看不出天女眉眼中的悲伤。或者说,他们是看得出来的——可是无能为力,他们抹不去她眼里的寂寥,只好更卖力地将能拿出来的所有捧到她面前,人间的珍宝却无法让她展颜。
  天元沉默了很久,终于打破这死寂。
  “……我该什么时候再回来找你呢?”
  “当你意识到你的长生的时候。”
  天元走了。
  此后有几年的时间,她在各地游荡,没有回到平安京。但贵族们的趣闻络绎不绝零零散散地传进她的耳朵里,她听到那位姬君被无数大人物追求,可她没有接受任何人,没有表露出任何爱,姬君仿佛天女,收敛着感情,生怕自己被凡人爱上——当她回到天上去,地上的凡人该是多么得痛苦?
  “姬君会爱上什么样的人?”
  “也许她已经爱上了某个人,可她不能说这个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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