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异样的目光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汇聚。不知不觉间,爆炸/物处理班内部的关于两位队长什么时候有新的感情生活的赌盘已经被放弃,没有人愿意再在一个看上去无限延长的时间里投下赌注,“没准真的一辈子都爱一个人呢?毕竟是队长他们,”相识的同事私底下这么说,又叹息,“可惜……”
相比起熟悉却总是隔了一层的同事,与他们亲历警校时期的伊达航更懂自己两位同事的心绪和不平。
“不结婚就不结婚吧,”伊达航道,“其实,如果不是娜塔莉,我也实在想不到和其他人结婚的可能……”
“……”
他们三人陷入一段短暂的沉默,最后是松田阵平狠狠吸了一口烟,打破这诡异的寂静:“班长,你是今年登记结婚吧?”
“是。你们一定要过来。”
伊达航点了点头,他和女友终于要结束七年的爱情长跑,正式步入婚姻。某意义上这可真是了不得,毕竟人人都说七年不结婚,就不可能结婚了——伊达航却能够想象几十年后他和娜塔莉的生活。
正因为他的想象如此具现,所以他才能理解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
“无论你们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们的,”这外粗里细的壮汉揽住了他的同伴,喃喃道,“我只希望你们能幸福。”
伊达航比他的同期们更早地接受了稻川秋的死亡,因为他在走上警察这条道路时就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对于同伴的离去,他惋惜悔恨,却也能够重拾心情,为同伴复仇;可是,肉眼可见,他的四位朋友,时至今日都还陷入七年前的漩涡沼泽中,难以挣脱。
伊达航看得很清楚,对他的同伴们而言。
“没有人生的下一阶段了”。
完整的人生这种东西,在某个人离去之后彻底变成了奢望。从此之后活着的人不得不接受自己的人生残缺一块的事实,他的世界一部分停摆,坍塌得无可修复。
幸福仿佛也变成了天边的初月,纵使真的将它摘下,也只能接受它残缺了一块的事实。
对于造成了这一切的主角,伊达航心情复杂。如果对方还活着就好了,可是如果稻川秋真的还活在这世上,这样畸形纠缠的关系该怎么去捋清呢?
伊达航对这问题避之不及,唯一庆幸的是他不在这纠缠里面,他好做个旁观者,黯然地祝福期望着同伴能够走出过去噩梦。
……
噩梦好像是走出来了。
因为噩梦的主角——死人复生了。
但坏消息是,那些让伊达航避之不及、头皮发麻的感情纠纷再次出现了。伊达航看看稻川秋,看看她旁边的江户川乱步,再看看两个表面若无其事、却怎么看怎么怪异的同期,感觉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原来是这样……”
伊达航在警署苍白的灯光下听完了稻川秋的死而复生解释,露出了“啊?异能力还能这样”的表情。
案件被破之后,众人作为目击证人被带回警署,正好做笔录。
本来江户川乱步很不高兴、晃着稻川秋的手嘟囔“说好的约会”,想把人拽走的,结果萩原研二小心翼翼地抓住稻川秋的袖子一角。
“小秋不想和我们说些什么吗?”
伊达航不忍直视,感觉同期用出了十二分功力。怎么回事,联谊上女生们给你的评价不都是“虽然很帅但不苟言笑”吗,你现在这幅熟练撒娇能去牛郎店当头牌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啊萩原!
松田阵平也没有落阵,他甚至没有臭脸,而是用一种沉默得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稻川秋,在她看过来时又马上撇开脸——最后还是舍不得,慢慢将视线转回来。
“喂,”他说,“你一点都不想我们吗?”
稻川秋:“……”
一比二,江户川乱步输了。
于是他们一行人就出现在了警署的办公室里,顺便一提,江户川柯南也跟了过来,他犹豫了半晌,便决定无论如何不能放过这个重要的线索。
“我是一名异能力者,能在不同的世界里穿梭,而穿梭的条件是……”
稻川秋沉吟片刻:“当我被某个人爱上——纯粹的、没有杂质的、达到顶峰的爱——的时候,我就会离开当前的世界,回到我原本的世界里。”
“接着,我关于这个世界的记忆会淡化,最后完全消失。我只会记得我曾经穿越到一个异世界里,但这个世界里我经历了什么、认识了什么人,诸如此类的信息都会被彻底忘记。”
她无意识摩挲了一下手指,才慢慢看向聆听她的解释的青年。
萩原研二的声音冷静得不可思议:“可是,你看上去像是认识我们的样子……?”
“当然,我记得你们。因为在上一个世界,我做了一点……嗯,有趣的手脚。”
稻川秋把各种惊险的经历轻飘飘略过:“我干脆把我去过的几个世界——我还记得的——都融合在了一起,这样正好也能解决几个不安定的世界因素,所以融合的过程还挺顺利的。”
松田阵平终于反应过来:“那些咒灵、异能力……”
稻川秋淡定颔首:“不错,它们都来自其他世界,因为世界线的兼容,大多数人不会意识到异样,但因为你们曾经和我有重要的羁绊,所以你们会有所察觉,而不受世界的蒙蔽。”
萩原研二飞快抓住了重点:“咒灵和异能力,应该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产物吧?小秋也曾经去过那些世界、曾经在那些地方……经历着土豆勇者的冒险吗?”
稻川秋有些意外于“土豆勇者”的称号。
“嗯……嗯。在没有记忆的时间里,我会忘记你们,然后和新的人建立联系。”
萩原研二终于明白了一切。
“所以,你说,让我们忘记你。”
——不要爱上你。
玩笑一般的戏言是仁慈的怜悯,
土豆勇者怎么知道自己又会在哪一个异世界与哪一个人结下不可解的羁绊?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她不知道自己身后跟着的蘑菇骑士和萝卜法师是谁,她忘光了自己曾经和他们许下什么样的诺言。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们却陷在过去的感情里走不出来。
所以她规避着情感的建立,希望他们忘记她。至少这样就是她认为的“公平”:我忘记你们了,所以,你们也忘记我吧。
——不,这不公平。
倘若能够轻易忘却,我们的冒险又会有谁人传说。
萩原研二望着眼前之人的眼瞳,那被手指摩挲到起了边的照片、在记忆中被回想太多次有些扭曲的面庞、朦朦胧胧的梦中的虚影,忽而落到实处。
她的眼睛恍若当年,停留在他们离别的当初;恰好,他们还陷在那年走不出来,看着她以为穿越了时空。
“痛吗?”
松田阵平突然问。
“……什么?”
“爆炸的时候,你会痛吗?”
他没有问她在其他世界认识了谁,没有问她是否对其他人有了感情上的偏向,没有问她是否已决定抛弃他们。
他只是问,痛吗?
松田阵平没有直面现场,他是赶回来时看淡了二手的卷宗。“登上摩天轮后不久,直面爆炸”“没有找到尸体”“疑似高温中……”诸如此类的字样像密密麻麻的玻璃纤维,插入他的心脏中,让他拔不出来,动一动就生疼。
他做过的光怪陆离的梦,梦里他当时也在现场,爆炸的时候,他背后长出了翅膀,将他带上高天,像只飞蛾一样扑到她在的摩天轮舱房,救不了她,那就一起死吧,他想,仓库的火熊熊烧起来,他在明亮不已的火光中抱住她——
超新星爆发了。
因他距离如此之近,他的灵魂受到致命中微子的攻击。
他的眼皮融化了,青年的眼球裸露在空气中,他剧烈喘息,感到肢体的幻痛。
医学上将幻痛指为难以根除的痛苦,大多数它出现在截肢的病人身上:他们认为他们的已经失去了的肢体正在发出剧痛。而医生对此手足无措,他们无法缓解不存在的肢体上的疼痛。
幻痛是无法根除的,于是松田阵平每做一次梦,就会感到无可消解的痛苦:正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她的死亡,所以他甚至没有任何措施来将她从他的生命中连根拔出。
他在每一个痛苦的瞬间,想,她是否会比他更加痛苦?
“……”
是有的。
四肢都融化的痛感,在灼烧之中将身体蜷缩起来、安慰自己过了这段时间之后就能够恢复如初,但痛苦不断涌上来……
她嗫嚅着嘴唇,本想说,一点也不痛苦,我可是土豆勇者,怎么会像你这样的凡人一样疼痛。
到了最后,她垂下了眼,睫毛在眼底投下阴翳。过了好久她重新抬起眼睛,铅灰色的眼珠像荒原上的明亮的月光。
“有一点,”她说,“但因为见过了你们,所以我也很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