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昂贵且常喝的洋酒摆进玻璃柜,又是好几把网球拍像花束一样插进筒状的收纳篮里,闲来无事从欧洲各地淘来的小摆件也压迫放在醒目位置,家人的合照摆在桌面正当中,是笑眯眯的十几岁少女和她的父亲站在网球场边。想起来时还听她说过,这房子是父亲送她的十三岁礼物,那么把父亲的合照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也就显得很正常了。
  看到甚尔过来,她的心思一下子就从装扮家里转回到了他的身上,一下子扑进他怀里,蹭蹭他的肩膀,踮起脚来想要亲他。
  “你们是不是去看三楼的房间了?”
  甚尔笑眯眯:“对。”
  其实只是去讨论了很重要的大事。
  真相当然是不能直白地说出来的,还好敷衍的谎话足够搪塞夏梨。她歪过身子,问五条怜,是不是决定好选哪间房当卧室了。
  “嗯——是呢!”
  五条怜硬着头皮说谎,真不好意思坦白说自己还完全不了解这个家的格局。
  幸好,这并不打紧。借着电视机屏幕映出的这个家的一角倒影,还有浮在玻璃酒瓶上的浅浅影子,足够将未曾涉足过的空间拼凑出来了。五条怜做出了决定。
  “我想选楼梯下面的储物间当卧室。”
  “看。”甚尔凑近夏梨身边,玩笑似的指着五条怜,“这里有个没品的小孩。”
  第29章 尽是些遥不可及的话题
  五条怜实在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被打上“没品”的标签。相较之下,又被无情地称呼为小屁孩都显得不像那么一回事了。
  不服气肯定是有的,想要反驳几句的倔强心理肯定也存在,可惜没一个能实现的,反倒是羞耻感大爆发。害得耳朵一下子好烫。
  “哈利波特就住在楼梯间呀!”她试图替自己辩解。
  同样是住在楼梯间,哈利波特可是奇幻小说的经典主角呢,总不能他也是没品的小孩吧——虽说人家压根不是自愿选择楼梯间当卧室的就是了。
  本就无力的辩解落到甚尔耳朵里,瞬间变成更加没有说服力了。他轻哼一声。
  “选楼梯间当卧室就是没品。”
  其实他这种闹脾气似的主张方式也挺没品的。
  这点小小辩论让两人的关系变得稍稍有一点僵硬,但还不至于到剑拔弩张的程度,反而有点像是互不让步的闹脾气,也难怪夏梨能毫不顾忌地大笑出声,瞬间打破了僵持的局面。
  “哎呀,你别老嘲笑自己的妹妹嘛。”她拦着甚尔的手臂,打了一个不算完美的圆场,“人家说不定只是很想成为魔法师而已。”
  很明显,住在楼梯间并不是成为魔法师的必经之路,但也绝不是什么无法接受的无理请求。既然五条怜喜欢,夏梨当然也就答应了。
  于是,通往三楼下方的三角形空间,就此成为了五条怜的栖息地。
  不得不说,镰仓海边这栋豪华的别墅,确实要比女贞路4号的小屋好得多了,楼梯间的面积也算得上宽敞,尽管摆一张床进来就足够占满三面墙壁了。关上门,更加像是住在高高的盒子里,一眼望不到天。她很喜欢这种逼仄感,局限的空间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更重要的是,睡在这里,只要推开门,就能看到那面正对大海的落地窗了。
  五条怜总是半夜醒来,推开房间门去看海,偶尔也会在午后日头正高时旁观冲浪客征服大海。她窝在对着窗的那个小沙发上,把自己缩成一团,或者是抱着禅院惠一起陪她,也不开灯,只悄无声息的看着。
  夜晚的大海,存在感会降低到近乎为零,和黑夜融为一体,潮汐也变成侵蚀沙滩的黑色空洞。
  偶尔,在满月的夜里,月光能够照亮海面,把海水皱起的每一层柔软棱角都映出来。但这也是很少见的情况。
  对着黑夜的大海看上一会儿,消散的睡意就会回来了。她会回到床上再睡一会儿,等到天亮前再度自然醒来,这时候就能见到日出了,朝日将海面染成清透的橘黄色,富士山的雪顶也会从地平线的边缘缓缓浮现。她想起自己还从来没有近距离看过富士山呢,总觉得以后说不定也不会有机会了。
  “小怜很喜欢大海吗?”
  身后响起哈欠连天。五条怜回头,看到夏梨从楼梯上走下来。
  “老是看到你坐在这个位置望着窗外,这儿都快变成你的专属宝座了。”
  夏梨说着玩笑话,趿着拖鞋,走得慢吞吞,每一步都带着啪嗒啪嗒响,挤在五条怜身边,和她一起坐进这个单人沙发里。五条怜不自觉地坐正了身子,一想到自己刚才懒懒散散的坐姿,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嗯。”她点点头,“我喜欢大海。”
  “因为大海宽阔包容又伟大?”
  “唔——是吧。”
  五条怜笨拙一笑。
  其实夏梨说的那些词,她一个也没有想到,只是羞于否定对方,所以才给出了这种模棱两可般的话语。
  “以前,阿……哥哥告诉我,所有生命都是从海洋里诞生的。我很喜欢这句话。”
  “甚尔还说过这种话呀?没想到他以前是这种风格。”
  “是、是呢……”
  真不好意思,她说的其实不是甚尔来着。
  还好还好,这点小小破绽并未完全暴露,毕竟夏梨还沉浸在尚未完全消散的睡意中,又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五条怜趁机扯开话题,问她怎么也醒得这么早。
  “今天晚上有高中同学会,一想到这件事就睡不着了。”
  “哦——”五条怜像模像样地点点头,其实完全不理解,“社交的压力很大吗?”
  “倒不是社交的压力啦。好多年没见面了,能和高中同学聚一聚挺好的,但每次会聊到的话题都好无聊啊。”
  夏梨伸手搂住她,指尖轻轻戳着她的脸,任性地搓了好一顿,八成是把她当成了解压玩具吧。
  耐心地等待着夏梨的这点调皮全都发泄完了,大概是没有等到五条怜紧接着而来的疑问,她只好自顾自地说下去了。
  “反正嘛,每次都会必定说到工作和家庭的话题。大家要么创业去了,要么接管家里的生意,再不济也是寿退社,相比之下,什么都不干的我,多格格不入呀。”
  “是嘛。”五条怜有点意外,“原来夏梨小姐您也是无业游……呃,处在无业状态?”
  还好改口得够快,否则绝对会闯下大祸的。
  说真的,最近她怎么老是口不择言呢。
  五条怜懊恼地想着,暗戳戳在心里发誓,接下来绝对要把脱口而出的话语先在脑海中滚上三遍才准说出来!
  刚才那番话里唯一没问题的,大概就是那个“也”字了——毕竟禅院甚尔这家伙确实是个无业游民嘛,这一点早就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夏梨似乎是没有听出她差点说出口的贬义词汇。也可能说意识到了,只是不想同她计较。总之无论如何,她都没有表现出半点不满,自顾自继续抱怨,难得的一口气和五条怜说了好多话。
  “我其实不喜欢工作啦,而且家里的生意没有我帮忙也一样能够正常运转,毕竟有哥哥负责着嘛。我以前是打网球的,本来想着用漂亮的网球成绩去考索菲亚的,结果家里人好不满意,说华原家的孩子都是庆应毕业的,你也一直从庆应的幼儿园一直读到了高中,事到如今才说要去别的大学读书,他们觉得很不高兴。所以嘛,就继续待在庆应了。”
  索菲亚……庆应……是学校的名字吗?
  五条怜茫然地搓了搓指尖,忽然有种格格不入的既视感。
  被甚尔称作是“笨女人”的、但一向待她很亲昵的夏梨姐姐,此刻变成了一个遥远又高傲的存在,尽管她搂着自己,为什么还是觉得很疏离呢?
  五条怜不确定是不是该把疑问说出口,不过夏梨似乎早就已经发现了,笑眯眯问她是不是没明白自己在说什么。有点莫名的羞耻感,她只好点点头。
  “是的……索菲亚是大学的名字吗?”
  “对,sophiauniversity。”夏梨说话时带着上扬的美式口音,“就是上智大学啦,很有名呢,小怜没有听说过吗?但我还是喜欢叫它索菲亚。知道吗,上智的校园里有间很漂亮的教堂哟。”
  “哦——”
  为什么大学里会有教堂呢?这也是五条怜想不明白的。
  这点小小的疑问,夏梨显然没看出来,自顾自地说下去了:“要是小怜以后想读大学,可以考虑一下索菲亚。我还是很喜欢这间学校的。”
  “大学对我来说……有点遥远。”是起码五年以后的事情了。她连明天会怎样都想不到,五年之后的事情更加无法规划了。
  “想要考大学的话,现在努力正来得及。”夏梨一本正经,很认真地对她说,“别再惦记着小惠的父亲啦,用两年时间肯定能补上落下的功课的!”
  啊,是了。在她的眼里,自己今年十六岁。
  说出的话没办法挽回,既定的印象肯定也无法轻易扭转。五条怜硬着头皮点点头,磨蹭地应了一声“嗯”,勉强把这个话题应付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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