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沉默,依旧是长久的沉默。
  五条怜站在他的面前,难以置信。
  她想,绝对是自己的耳朵出现问题了。但她无法问出笨蛋般的“你说什么”——同样的话,她才不要听第二遍。
  她只是很惊讶,错愕到无法言语,翕动的双唇竟没办法挤出半点话语。不安感促使着她不停后退,指尖无意间碰触到了花束的包装纸,挤压出难听的沙沙声。这恼人的声响彻底点燃了甚尔心中最后的一点愤懑。他猛地站起来,抓起花束,掷到窗外。等五条怜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已经听到沙沙声坠往地面了。她慌忙去抓甚尔的手。
  “你干什么!怎么能把花丢出去?”
  要是砸到人了怎么办?这家伙根本没有考虑过这种事情吧。
  话语在空气中拐了个弯,落进甚尔的耳中,变成了其他的意思。他几乎是在咆哮:“你要为了那家伙送的花而和我生气吗?”
  那家伙那家伙那家伙——为什么天满隼的事情要说个不停?真烦人。
  传染性的烦躁一定爬到了五条怜的身上。她颤抖不止,连咒骂的话语都在战栗:“禅院甚尔,你这个疯子。”
  “你也没差。”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行,如你所愿。这就是你最满意的结果。”
  五条怜一把抓起桌上的钥匙,冲出家门。沉重的“砰”一声,她合上家门。
  然后是死寂。弥漫了一整晚的死寂。
  如愿以偿。
  她并没有回来。
  第150章 自我憎恨
  五条怜是冲出家门的,不理智的情绪还在大脑深处冲撞不停,撞得她整个人晕乎乎的,仿佛已然缺氧。
  或许真的已经失去氧气了。在被甚尔这么说过之后,还能怎么好好地喘息呢?
  她几乎快要窝囊地掉眼泪了,还好在几次深呼吸之后,情绪终于被重新压抑,只剩下悲戚感一点都没有消失,依旧盘踞在心口,根本消失不掉。
  甩甩脑袋。还是别去想甚尔的事情了。反正就算是惦记着他,这个讨人厌的家伙也不会领情的。他尽知道说些把人推开的话,真讨厌。
  五条怜在心里把甚尔骂了一百遍,这才终于走到了楼下。到处找了一圈,哪儿都没有找到掉落的花去了什么地方。
  ……凭空消失了吗?搞不明白。
  总觉得内心空落落的,空洞感的一部分大概是在为了消失无踪的花束哀悼——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她平生第一次收到花。抛开那些情情爱爱的附加值不说,光是这个难得的“第一次”,就很值得珍惜了。
  结果就这么被甚尔毫不留情地丢出去,还完全不见踪迹了。这家伙……
  新仇旧恨一起冒出来,气得五条怜牙疼。她在心里恶狠狠地把甚尔骂了个遍,甚至抬头瞪着那扇尚且敞开着的窗,仿佛这样她的怨念就能够顺利地传达到顶楼公寓一般。
  这么理想主义的事情,当然是没有办法*实现的。但姑且算是好消息的消息是,这一抬头,她终于找到花束在哪里了。
  毫不意外,花束并没有消失无踪——这么大一束花,就算是被砸得四分五裂,也不可能不见踪迹的。原来只是掉落在了绿化带的一颗杉树上,不巧还掉在了最顶上,如同圣诞树树顶的金色星星一样,注意到了之后才发现它原来如此瞩目。
  是不是该把花束拿下来呢?
  在这个问题上,五条怜纠结了五分钟——纠结这么久也真是有够不争气的。
  思来又想去,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花束固然珍贵,但只是为了一束花而付出过多的精力和体力,好像有点不太值得。还是把怨念继续挥洒在甚尔身上吧。
  这么想着,五条怜下意识往回走,几乎都要迈过楼下的大门了,才猛然想起了甚尔所说的话。
  他说,她还是早点从这个家滚出去吧。
  甚至用的措辞还是非常讨人厌的“滚”,还是搞不懂他在发什么疯……明明说了,不会让她走的,不是吗
  五条怜久久地在门口停着脚步,不知是否应该继续向前。
  出门时忘记穿上外套了,冬末或是说初春的阴冷的风吹得她颤抖不止,她却没有感觉到多么冰冷,或许是因为内心的温度更低,以至于整个人都要与此刻的温度同化了吧。
  从没有想过,许多年前的担忧会在今天实现,更想不到竟是以这种方式实现。真是……糟透了。
  依然在心里咒骂着甚尔,却有些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了。她忍不住嗤笑自己的无能。
  就算是被说成这样了也还是没办法真心实意地讨厌甚尔,她这家伙果然是像狗一样讨人厌吧。
  抱着手臂,五条怜转身离开。在街上走了很久很久,逐渐走到了热闹的地段,却花了很多时间才终于找到了空余的酒店房间,大概是因为她实在不专心,走着走着总忍不住回想着刚才的那段对话吧。
  哪怕是将自己浸泡在了满池温暖的热水里,她也还在想着甚尔的事情。
  想到黑暗里他的表情,似乎是狰狞得难看。果然是嫉妒在作祟吗,嫉妒着她得到了爱,而且收到了花束?应该不只是这样而已吧。
  五条怜沉进浴缸底部,把自己的脸没入到暖水之下。心跳忽然变得很急促,脸颊也被捂得滚烫。只待了几秒钟,她就忍受不了了,不得不再次浮出水面,可仓皇的心跳还是停不下来,甚至连懊恼都一起追出来了。
  她后悔了。她也该说出口的——应该把她的那份喜欢说出口,而不是像泄愤或是逼迫那样为他制造了很多的压力。
  如果说了,甚尔是不是就不会生气了呢?或者是更加生气?这也是很有可能的。
  懊恼也没用了。什么都没能说出口的她,是很无能的她。
  她站起来,脱离这池暖水,赤脚走到镜子前,用手抹去镜面上的雾气,倒映出的苍白的人形是自己的模样。
  这样的自己被爱着了。
  这样的自己正在爱别人。
  这样的自己真的值得给予爱,或是得到爱吗?
  想到这里,五条怜匆忙呼了一口气,将吐息打在镜子上,于是镜面上的人形又被一团氤氲盖住了。
  ……今天,应该不会回家了吧。
  等待了三小时之后,家里依然空空荡荡。甚尔在心里下定了这个结论。
  既然如此,那就干脆地去睡觉吧。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他自嘲地在心里想,但还是僵持在原地,而那正是五条怜夺门而出的瞬间他所定住的姿态。
  无法挪动脚步,鲜花的香气也锁在家的每一个角落。
  他的烦躁感是否还根深蒂固?也许是的。
  尽管心跳依然缓慢,尽管呼吸早已平稳,但盘踞在心头的那些污浊的情绪根本没有消失,依旧如同满潮一般鲜明地存在着,所以他根本无法迈步向前,也无法做些别的什么。
  真是可笑。
  他在心里嗤笑着自己。
  嗤笑想了太多的自己,嗤笑被她骂成是疯子的自己。
  至于最可笑的部分,大概是,他真的快要变成疯子了。
  都怪那个乐队男吧。
  甚尔轻易地为自己的愤懑找到了出口。
  怪那个不识相的乐队男,怪他多余地存在于自己与五条怜之间。怪他激起了没必要的情绪,怪他送来漂亮的鲜花,怪他导致一切的发生。
  乐队男是罪魁祸首,才不可能是自己。
  甚尔这么想着,烦躁感却成倍增加了——明明已经把责任推开了,不是吗?
  大脑不停地在播放着三小时之前的事情,每一句话都重新在脑海中重新上演。
  所以,后悔了吗?
  他当然不可能轻易承认,于是看不见的悔恨感在心口发酵。
  抬起头,能看到贴在冰箱上的照片,是他们在迪士尼乐园的合影——他们之间少有的相片。
  照片上是一脸冷漠的自己和表情僵硬的五条怜。不用想也知道,她一定不是什么擅长拍照的家伙。
  在那之前,在那之前,明明经历了那么多,却在今天一分为二,真是……
  ……命中注定。
  就是从那张照片开始,五条怜向未来迈去。高中、大学,她已经为选择好了未来。在他们之中,只有自己尚且停留在当下。
  总有一天会被她抛下,不可能共同沉沦。他有这种预感。
  因此感到了,所以今天才成为了她口中的“疯子”?也许真是这样没错。
  甚尔不愿意再去想了。僵硬的脚步也终于能够迈出。他钻进房间,比起眼睛,决定什么都不再想了。
  这一晚当然是没有睡着。好不容易发酵出一丁点的睡意,马上就被禅院惠打乱了。
  “阿怜去哪儿了?”一开口就是他不爱听的话。
  甚尔挠挠脑袋,烦躁感又回来了:“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这是实话。要是他知道,现在就不会露出一副烦闷的表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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