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你是在哪里长大的,克利夫特?”玛姬抬起头,尽力让自己看清克利夫特的脸,以随时观察他的反应。
  克利夫特脸上出现一瞬间的迷惘,他说:“一个住满吉普赛人的地方,你知道,吉普赛人喜欢流浪,我和妈妈四海为家,从来没有在一个地方待满过一年。”
  “我想不用一年就能看清他们的性格,”玛姬认真地说,“在这个世界上,有些被称为通缉犯的人,只是偷了一块面包就被判了十八年刑罚,或者是被诬陷帮助拿破仑传递信件被判处无期徒刑,但他们的心灵远比那些主教,皇帝,公爵还要高尚。关于玛格丽特,我与你持相反意见,你不要生气。”
  她一把捂住克利夫特的嘴,安抚住他即将喷薄而出的不满。
  “等我有空了,我会找时间拜访玛格丽特夫人,问清楚事情的真相,”她轻轻地贴了贴克利夫特绷得冷硬的脸,“放下你的偏见,亲爱的,你讨厌那些嘲讽你身份的人,可不要成为你最讨厌的人。”
  克利夫特把头埋在她柔软的鬓发里,声音沉闷:“你不听我的劝阻,总会有后悔的一天。”
  他开始发现玛姬与他想象中的女郎大不相同,尽管她有着他钟情的金色卷发和蓝色眼睛,可性格与那些上流社会的小姐天差地别,她不会轻易晕倒,尽管她写得一手好字,弹得一手流利动听的钢琴,也不见她待在房间里弹琴练字,相反,她喜欢往那些克利夫特费尽心思爬出来的,并且发誓再也不回去的地方钻,他从没见过如此离经叛道的女子,她能够勇敢地戏弄欺负她的托特律兄弟,克利夫特至今也没弄明白托特律兄弟为什么对玛姬有这么大敌意,但他施展了一个小手段,让他们陷入一桩官司里疲于分身;她也能够温柔地宽慰他内心的自卑,表达对他的爱慕与崇敬,但除此之外,她根本不把他的话放心里!她随意与除他之外的男人交谈,与妓女共处一车…她就是一个捉摸不透的女人,克利夫特清楚地知道,她的心就像飞在空中的风筝,永远抓不住,收不回来,一不留神还会断了线。
  克利夫特觉得自己像个被耍得团团转的大傻瓜,他曾经借用繁忙的公务来阻断两个人的联系,但他绝望地发现,这只会让他对玛姬的思念愈发深沉,这个女人仿佛有着致命的魔力,让他越陷越深,而她自己呢?
  克利夫特毫不怀疑,一旦他消失不见,她就能毫不留情地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他越想越沮丧消沉,他很想说几句俏皮话,但很显然他做不到,最后在把玛姬送进家门中的时候,他扯住玛姬的衣角:“我究竟要怎么样才能讨你欢心?玛姬?”
  玛姬回过头,告诉克利夫特他是个讨人喜欢的男人,任何一个能够看透人心的女人都会喜欢上他,这话对克利夫特显然很受用,他心满意足地离去,并打算来日再造访。
  玛姬打算在次日拜访玛格丽特一家,但就在那天晚上,吉许夫人发起了高烧,等到杜朗德医生赶到时,这个可怜的女人已经陷入了昏迷。
  也许是因为痛苦的病情消磨了吉许夫人的精力,这么多天以来,她要比以前更温柔,也更关心玛姬,自然也有皮埃尔不在家的关系,但无论如何,母女的关系要平和许多,而玛姬也在逐渐改变她对这个脑子空泛的女人的认知。
  看着吉许夫人躺在病床上惨白憔悴的脸色,玛姬忽然感到一阵心慌,她往后退了一步,试图抓住些什么,克利夫特就在她身后,连忙握住她的*手。
  他温暖而有力的手让玛姬鼓足了勇气,抬头看向杜朗德医生。
  然而看不看杜朗德医生已经无所谓了,吉许夫人明显复原无望,这些天抱着希望的悉心照顾眼看着要化作一片云烟,玛姬忽然就站不住了。
  她拒绝了克利夫特的搀扶,慢慢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杜朗德医生叹息一声,说:“吉许小姐,我想夫人已经尽力了。”
  玛姬静静坐在母亲身边,蜡烛散发着它特有的味道,融化的蜡液就像是清澈的泪水,落下凝固后又变得混浊,火光不断跳动,屋内的光线愈来愈暗。
  但对于吉许夫人来说,光线的明暗是再也没有意义的,她疲软地躺在她结婚时的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眼睛紧紧闭着,湿润的泪水和分泌的混浊物蓄积在眼角,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喘气。
  有一段时间,玛姬几乎以为母亲不会再醒过来,但是到了早晨太阳即将升起,清冷的雾气弥漫在房间里时,吉许夫人的睫毛微微抖动,睁开了眼睛。
  “妈妈!”玛姬喜出望外,连忙抓住她落在被子外的手。
  吉许夫人的眼睛动了动,越过玛姬落在克利夫特身上,高烧让她的视线变得模糊,她一开始将克利夫特认成了皮埃尔,等到视线清晰一些了,她便失望地撇开眼睛。
  “让他们离开,”吉许夫人轻声说,“我不想让他们看见我狼狈地死去。”
  第18章
  杜朗德医生轻轻碰了碰帽子,无声无息地走出门,玛姬回过头时,就只剩下克利夫特。
  “我先出去,”克利夫特摩挲着玛姬的手,看起来担心极了,“我在外面等你。”
  他低头在她额角亲了一亲,拿起他的大衣慢慢走出去,还轻轻掩上门。
  卧室内安静了一会,吉许夫人闭着眼睛虚弱地问:“他们走了吗?”
  “走了,妈妈。”
  “好…莉莉莲呢?”吉许夫人的声音很低,玛姬几乎要把耳朵凑到她嘴边了,才听清她在说什么。
  “她在楼上睡觉呢,妈妈。”玛姬抓着吉许夫人冰凉的手,“您不用担心她。”
  “你们都在,”吉许夫人的胸膛微微起伏,呼吸微弱到近乎为无,“那皮埃尔回来了吗?他有没有收到信?他回来了吗?”
  “信已经送出去了,”玛姬把手绢蘸湿敷在妈妈头上,期望能让她好受点,“皮埃尔一收到信就会回来的,妈妈。”
  然而吉许夫人忽然又惊惶起来,她猛地咳嗽了几声,哑着嗓子说:“他在巴黎好好读着书,说不定谋了个好活计…咳!要是托特律他们发现他回来,找他麻烦怎么办?玛姬,我是不是做错了?”
  “您不是还在担心他在巴黎吃不饱穿不好吗?”玛姬微微笑了笑,试图安慰母亲,“您不用担心,皮埃尔会处理好这一切的。”
  吉许夫人不再说话,她喘息着,仰面躺在床上,涣散的目光盯着天花板上的雕花,打湿的头发一绺一绺地沾在脸上,玛姬看着母亲憔悴的样子,心里一阵阵发堵,她仓皇站起身,迈着虚软无力的步伐走到门外。
  清晨湿润的空气凉飕飕的直接往玛姬肺里蹿,她大口大口地呼吸,那种堵得即将炸开来的憋闷感觉终于好了许多,然而冰冷冷的晨风吹来,她穿着单薄的睡裙,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一件大衣搭上她的肩膀,她转过头,发现克利夫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你怎么还没走?”她拉紧了大衣,宽大的外套残留着克利夫特的体温,裹住她的身体。
  “我有点担心你。”克利夫特说,“你的脸色看上去不是很好。”
  “你放心,在妈妈好起来之前,我发誓我不会出现什么意外,”玛姬微微笑了一笑,只是惨淡的笑意达不到眼底,“我只是,不敢想象没有她的日子,只有我和莉莉莲两个人一起的生活,我想这一定很艰难。”
  克利夫特看着她无精打采的神色,心里软了又软,他想给她一个有力的依靠,却又害怕她拒绝,于是沉默须臾后只是低声说:“我永远陪着你,玛姬。”
  “谢谢你的好意。”玛姬用手捂住脸,半晌才说,“天亮了,你快回家去吧。”
  “不需要我陪着你吗?”克利夫特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阴沉,“你一个人呆着…”
  “我想是不用的,”玛姬察觉到他情绪的不对劲,但她已经疲于应付,因此淡淡地说,“我能应付这些问题。”
  “好,好。”克利夫特连说了两声,他从玛姬身边跳下台阶——玛姬看得出他的动作带着火气,却又不明白他为什么无缘无故地生气,吉许夫人的忽如其来的病重折磨得她心焦力瘁,见克利夫特大步走了两步又转过身,便把身上的外套拿下来还给他。
  克利夫特没接,他气鼓鼓地看着玛姬。
  玛姬的手在空中悬了一会便收了回去,她声音轻轻的,眼眶里仿佛还泛着泪珠。
  “我很累,克利夫特,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克利夫特心里头那股莫名其妙的气忽然就消了大半,他走上去,紧紧抱住玛姬:“我这几天要出一趟海,但如果你需要我,我就留下来。”
  “你去吧,”玛姬说,“有事我会去找杜朗德医生帮忙的。”
  “好。”克利夫特的声音发沉,他捧住她白皙细腻的手在唇边吻了一下,发出一点声音,紧接着接过外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吉许夫人的病情在短短几天内愈发严重,她每一次醒来又昏死过去,感受着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的虚弱,都是对她新一波折磨,而她抱着希望睁开眼,却发现眼前只有玛姬和莉莉莲,对她来说更是一次次希望落空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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