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克利夫特就像一尊雕像,僵硬地挺坐在椅子上,冷眼看着面前一切,就连警察对他打招呼也只是微微一点头。但警察自然认得他这个人,对于他的冷淡,也就没放在心上,权当他全然不存在——他们心底里是颇为看不起他的,但却又是奈何不了他。
  “小姐,”那个年长一点的警察朝玛姬脱下帽子,露出油光程亮的头顶,彬彬有礼地说,“尽管说突然打扰是一件很冒昧的行为,但我们接到报案,说是在河畔发现了一个男人的尸体,有目击者声称,他曾经看见一位金发碧眼的年轻人与那死者起了争执,而后枪声响起,死者倒地不起,年轻人则骑着马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顺着蹄印一路追踪,这才寻到您家门口来的。”
  “那么小姐,”年轻的警察架着一副银框眼睛,此时扶了扶眼镜,拿出纸笔,“请问是不是有人闯进了您家中?不要害怕,您尽管说出来。”
  警察口中的这二人再不可能是其他什么人,必定是卢布瓦与安灼拉,现在卢布瓦死了,警察要对此进行追责,玛姬的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不过她随即又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
  如果安灼拉昏迷前说的话属实,那么她就没理由紧张,警察是不能为此逮捕安灼拉的。
  “他在我这里。”玛姬说。
  秃头警察的笑容掩饰不住了,以他从业几十年的经验来说,年轻的小姑娘是最容易审讯,最容易顶不住威压的人,这不,他们甚至都没有恐吓,她就干脆利落地承认了事实。
  “我们要依法逮捕他,尊敬的小姐,您只要指给我们看他藏在哪间房间就可以了。”
  他等着玛姬抬起那白皙的小手往那罪犯的藏匿之处随便一指,好让他们冲进去抓住他,把他押解归案判刑,临近圣诞节了,所有警察都在赶着完成业绩,能解决一桩,就意味着能更轻松一点,避免被警察局局长怒骂的结局。
  等了半天,玛姬终于抬脚走向中间的卧室,一把推开屋门,一股子浓郁的铁锈味瞬间覆盖了整个客厅,两个警察都微微睁大了眼睛,呆立在原地,身体还摆出一副冲刺的姿态。
  “枪是死者开的,枪口对准的是安灼拉,先生们,”玛姬脸色苍白地站在门边,正好让他们看见安灼拉惨白的面色,“他快死了,不可能是他杀的。”
  杜朗德医生刚用剪刀剪断缝合用的棉线,听到这句话诧异地扭过头:“啊……?”
  端坐在椅子上的克利夫特给他使了个眼色,他立刻配合地闭上了嘴巴。
  玛姬则趁着警察发愣的空档,偷偷地朝他投去满含感激的一瞥。
  “可是卢布瓦死了啊?”年轻警察支支吾吾地说,“他的身体冷得不能再冷了,他尸体上也有弹药的痕迹。”
  “那是炸膛,先生。”
  秃头警察已经把脸板起来了,他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是个难缠的角色,再纠缠下去他们也许不会有好果子吃,便试图闯进卧室:“卢布瓦已经死了,而嫌疑人只有一个,也许是他们两个违法进行决斗,互相开枪…不过无论他是生是死,我们都要依法逮捕他,进行审讯的。”
  玛姬死死地横在门边上,说什么也不让他们进去:“别把风雪和寒冷带到里面去!”她喊着。
  绅士们只好停住脚步,警告她:“小姐,请不要妨碍公务,否则我们只好对您采取一些合法的措施了。”
  玛姬一动不动,她已经懒得与他们维持脸面,冷冰冰地说:“你们没有理由,也并不合法,首先,请开具逮捕令,其次,请等他伤好后再审问。”
  “否则…”她拉长了尾音,清澈透明到能洞察人心的眼睛在两人脸上扫了一圈,几乎让他们竖起汗毛,他们不约而同地垂下眼睛去看地面,她这才满意地说,“否则我就要怀疑你们是否别有用心了。”
  “我们是秉公执法,一切都按着程序来,小姐。”秃头警察绷着脸皮,心里头狂骂女人就是是非多做事情拖拖拉拉一点儿也不干脆。
  他暗自祈祷着玛姬能被法律的威严所压倒,然而她似乎已经恢复了冷静,挑起眉头哼了一声:“您与布卢瓦无亲无故,您在着急什么?”
  秃头警察的脸色微微一变,可惜玛姬满腹心绪,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同伴倒是看见了,却也一头雾水,毕竟玛姬说得没错,卢布瓦只是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只会写几首酸诗的潦倒作家,他的死本来是不会引起这么大波澜的,尤其是对这位这位在历经三朝,在警察局待了半辈子的,平日里只热衷于勒索穷苦百姓的老警察而言,这就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突然这么重视,对于从温暖的被窝里被拉起来的他而言,也算一件稀奇事。
  但他的同伴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的神色,并且耐心地说:“别闹了,我们今天是非要把他带走不可啦,您回去睡觉吧!明天一觉起来,就什么事也没有啦!”
  证据,他们是不受理的;逻辑,他们是不管的,这就是波旁王朝时期的法国,法律修了又修改了又改,谁也说不准哪一条奏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警察总是偏向于位高权重的那一位,腐败贪污,尸位素餐,这就是人们需要遵循的准则。
  玛姬已经黔驴技穷了,也许她能做的只有一把抱住他们的大腿,让他们移动不得——但很显然,她的体重无法达到这个效果,或者……
  玛姬的眼神定住,慢慢落在克利夫特身上,克利夫特只觉她的目光来来回回地扫,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睛里的忧郁几乎凝成了实质,他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把架起的腿放下,站了起来。
  “我想您是需要我了。”他这么说着,带着浅浅的笑意朝玛姬走去。
  “是,”玛姬点点头,伸手向他腰间摸去,“我需要一样东西。”
  “什么?”克利夫特困惑地皱了皱眉头,那小手轻轻地在他腰间摸了一摸,留下蜻蜓点水的一点痒意,他还没能回过神来,就看见他的手枪被她拿在手中把玩着。
  两名警察神色紧张地盯着她,生怕她把那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们,她似乎一点也不紧张,仿佛手里头拿的不是什么能轻易夺走生命的武器一样,假如说枪里没有装填弹药倒是不算一回事,但要命的是,只要看见克利夫特那一脸见鬼的表情,就知道他在里面装了子弹,该死,谁大半夜出门带装填弹药的枪啊!
  好在克利夫特挡在了他们面前,两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有什么话,好好说,”克利夫特轻声说着,“总是能解决的…把枪给我吧,好姑娘。”
  不知为何,看着她压抑着火焰的眼睛,他相信她是很愿意为了安灼拉的安危扣动扳机,用飞速旋转的子弹射穿那两个人……想到这里,一股不知名的闷气又涌了上来。
  但他还是忍住了,慢慢抬手去抓那冰冷的枪口——在怎么样,他还是有信心,她不会对他开枪的。
  就在手接触到枪口的一瞬间,玛姬忽然往后一缩,并且从他身后探出身,拿着手枪对着警察晃了晃,露出一道浅浅的微笑:“你们说卢布瓦是被这种手枪杀死的吗?”
  第30章
  “是枪,这是我们从他伤口处取出来的碎片。”年轻的警察现在想起来仍然觉得瘆人,卢布瓦那脑袋瓜上蹦开一朵血花,没了半张脸,脖子胸口和手上全是鲜血,在他看来,那手枪的威力与一小发炮弹相比也不逞多让。
  玛姬看了眼那一小块碎片,随即抬手,眼睛眨也不眨不带一丝犹豫地扣动了扳机,撞针瞬间点燃**,燃烧的气体把子弹推出膛线,高速旋转着发出短暂而响亮的啸叫,携带着冒着红色火光的白烟,撞击墙壁发出“砰”的巨响。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抖了一抖,屋子里弥漫着火药、硫磺和淡淡的血腥味,如果有被枪声惊动的邻居闯进来查看情况,一定会以为这里刚刚发生了凶杀案。
  小型手枪的后座力振得玛姬小臂发麻,她深吸一口气,神情自若地换了只手拿枪,两名警察都被她这个举动吓得一颤栗,好在她只是往前走了几步,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黄铜子弹,有些烫手,但她忍住了。
  “这是一把手枪在正常情况下射出来的子弹,先生。”
  “是。”年轻的警察往前踏了一步,认真又疑惑地点头。
  玛姬走到卧室,从安灼拉身边的铁盘里取出带血迹的碎片,又叫他们去看他们带来的,所谓的“证据”:“正常而言,枪击是不会出现这种碎片的,只有一种可能,卢布瓦用手枪对准了安灼拉,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可能是弹药过期,装填手法有误,或者是膛线歪了,总之在扣下扳机的那一瞬间,手枪在他手中炸裂,碎片迸射击中了他的身体,这才导致了他死亡,安灼拉不过是位倒霉受害者,与他无关,先生们。”
  她带着轻蔑看了他们一眼:“先生,你们就没让法*医检查一下死者的遗体吗?或者是说,你们从来没处理过凶杀案?经验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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