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昨天我路过警察署,看见那张告示了,”玛格丽特神色轻松地说,“别生我气,说实话,我打心底里为这事高兴的。”
  她神色又一变:“但玛姬,你知道的,我乐意见他倒霉,但绝不是因为这件事——那天晚上你和我都在,我们都知道他的清白。”
  玛姬平静地望着她。
  玛格丽特只好继续说下去。
  “不是他开的枪,可他又确确实实有那么一把枪,我想啊想啊,终于想起一件事。”
  “你是想说你卧室里的那把枪吗?”玛姬轻声问。
  玛格丽特的心又开始打起鼓来,玛姬的镇定出乎了她的意料,对方平淡无奇的反应简直让她反胃想吐。
  但此刻,她也只能接着说下去了。
  “你那天可能没看清楚。”
  不,我看清楚了。玛姬心里暗自想。看清楚了,那把枪的每一个细节都纤毫毕现,然而,这份清晰却被她对玛格丽特深厚的信赖所蒙蔽住了。
  “那是一把左轮六响手枪!”玛格丽特加重了语气,玛姬连连点头,古费拉克也等大了眼睛,这终于让她不再觉得自己是在唱独角戏。
  她重新找回来如鱼得水的感觉:“玛姬,我只有一件事隐瞒着你,那把枪是西蒙托特律落下的,你来的时候,他才刚离开——我想,是他开的枪。”
  玛姬现在的脑子有点乱,危险强烈的直觉如同警钟长鸣,告诉她玛格丽特不对劲,但玛格丽特的话又不容置疑地证明了她的真心和用处,无数念头在她脑袋里乱糟糟哄成一团,最终,她贴近玛格丽特的脸颊亲了亲:“不管怎么样,您发挥了重大作用,我会永远因为这个感激您。”
  玛格丽特神情有些复杂,她轻轻地说:“我只是看不惯西蒙托特律,我只是担心如果工厂倒闭了,那些工人只得到托特律手底下谋工作,那可不是人过的日子——我只是因为这个缘由,您得相信我。”
  玛姬没说什么,只是问她:“枪还在你那里吗?”
  “在。”
  “借我用一用。”
  玛格丽特立即离开回家拿枪去了,古费拉克看着她风也似跑走的身影,不由倾慕地感叹:“只知道她外表美丽,却不知道内心也是这样正义善良。”
  “古费拉克先生,看事物需要有两面性,”玛姬嘴角微微下撇,心情看起来不见得因新添一个有力证据而高兴,“玛格丽特说的话真假掺半,您得仔细甄别。”
  古费拉克不解地望着玛姬。
  “她认为克利夫特与她丈夫的死有着莫大干系,几乎恨不得他立刻去死,我是不信她会这么好心。”玛姬拍了拍他的胳膊。
  古费拉克总是对女人抱着天真的滤镜:“为大局而将个人仇怨暂且搁置,她不是已经解释清楚了吗?”
  “因此无论如何,她值得我的感谢,至于其它,这需要时间来验证。”玛姬无奈地笑笑,她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扭头望向安灼拉,“安灼拉,我们又有事情做了。”
  古费拉克大惊失色:“还嫌不够忙吗?二位?”
  *
  ——咕噜咕噜。
  锅里的水开始沸腾,事先丢下去的香料在水里翻滚,杜朗德看着差不多了,就把砧板上白花花的猪肉全都丢了下去。
  ——刺啦。
  站在他背后的公白飞在这个声音响起的同时轻哼了一声,杜朗德立即胆战心惊地回头:“您悠着点,可千万别把炉子弄炸了。”
  对于他的担心,公白飞回以无奈地一笑,他舀起一瓢水冲了冲发红的手背,又取了镊子从面前的锅里挑出一长串白色布条。
  “只是水溅起来而已。”
  于是杜*朗德松了口气,开始往锅里下料酒,撇去浮沫,这是机械而无聊的动作,他百无聊赖、烦不胜烦,抬头看了眼阁楼,又看了眼卧室。
  阁楼黑洞洞的,一间卧室大门紧闭,另一间虚掩着,里头传来孩童清脆的笑闹声。
  “哎,”他忍不住开口,“从昨天傍晚睡到今天中午,我肉都炖好了,他们到底醒了没有?”
  “这几天他们也没休息好,就让他们好好睡一觉。”公白飞将布条挂在阳光能够照到的地方,那里已经有好几条洁白的布带随风飘扬,他顺手摘下了其中的一条,转身端起一盆烧开的热水,盆沿上搭着一块毛巾,推开卧室门。
  他们所处的地方正是吉许家,这栋房子自从吉许牧师离开后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古费拉克坐在窗边的摇椅上,哈欠连天地把他那本《律法》哗啦啦地翻。
  莉莉莲毛茸茸的头发盘成小辫,抱着娃娃光着脚丫子在地板上跑来跑去,最后被人从胳肢窝一把抄起,她扭头抱住那人的脖子,咯咯吱吱地笑。
  “亚当先生,”公白飞把热水放在写字台上,屈手敲了敲桌板,觉得自己生来就是操心的命,“您表现得就像您伤口已经愈合一样——莉莉莲,快从他身上下来。”
  亚当从善如流地把莉莉莲送回地板,低声哄着她把鞋穿上,等她跑去缠着杜朗德,他才抿直了嘴角,身子往床上靠枕倚了上去。
  “是有点痛,”他神情虚弱地说,解开衬衫的扣子,把领口往下拨了拨,露出已经用绷带包扎好,但仍然沁出血珠的右肩,“还有点丢脸。”
  “只是翻出警察署时跌了一跤,正巧跌在石头上而已,”公白飞贴心地安慰他,“有点倒霉,但只要命还在,就没什么丢脸的。”
  公白飞低头把绷带解开,尽管他已经小心翼翼,但由于绷带已经黏连在血乎刺啦的伤口处,亚当猛地仰起头,闷哼了一声:“我小时迁只是马失前蹄而已,这种错误可不会再犯了。”
  公白飞没听懂这个亚洲人在嘀咕什么,只管低头帮他处理伤口,亚当只叫了那么一声,就仰着头一声不吭地忍受着,等公白飞包扎完,他便站起身,拿袖子拭去额角的汗珠。
  “趁警察署的人还没发现,”他低声说,“我得把东西送回去。”
  “一天一夜了。”公白飞不敢相信,“他们不可能没发现东西丢失了。”
  亚当轻哼了一声:“您太高估他们了,不是谁都像沙威。”
  “况且,”他眉梢微微一挑,显出几分狡黠,“就算他们发现了,也不敢声张——毕竟谁会承认自己监管不利呢?”
  公白飞只好嘱咐他注意安全,亚当左耳进右耳出地点点头,装作毫不在意地往阁楼方向瞟了一眼,随口问:“她怎么还在睡?
  刚见面时她忙得脚不沾地,他根本找不到能与她搭上话的空档。
  算了,左右也不急,他悠悠地吐出一口气,把枪支、子弹以及各类零碎物件一股脑儿地拢进布袋里,神色平静地道:“如果没有意外,咱们明日在法院碰面。
  “注意安全。”公白飞仍旧这么说。
  第48章
  弗赛市法院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是一座长得像巴黎司法宫的尖顶与方顶相结合的建筑,建筑里四通八达,有暗道连接着警察署与债权人监狱,里面大大小小分布着好几个法庭,民事法庭、高等法庭、刑事法庭…随手推开一扇门,都能看见一桩正在审判的案件。
  获赦的人笑,获罪的人哭,与医院一样,法院门前总是很热闹。
  走过一条曲折的,密不通风的长廊,克利夫特逐渐听见了这吵闹声,押送的警察解下他的手铐,哐当一声丢在地上,只留下短短的、限制行动的脚镣。
  没人会给一个注定判刑的囚犯一双鞋穿,从克利夫特被套上黑色头套,拖出牢房,推搡上囚车,再到被驱赶着走过一条低矮的暗道,他始终赤裸着脚,踩上冰冷刺骨的雪地、踏上满是坚硬碎石的小路。
  那瓷片造成的伤口此时又毫不留情地崩裂开来,渗出一丝鲜血。
  矮门外实在是太吵闹,克利夫特面无表情地皱了皱眉头,心头却是哼笑一声。
  他知道全城的人聚集在这里,为的就是看他的热闹。
  他耐心地等待着,等待庭长要求听众肃静,那时候就是矮门打开,他一步步走到众人面前的时候,他不知道即将面对的是什么样的目光,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或许是他的耳朵已逐渐适应了这种喧嚣,沸反盈天的议论声模糊成蚊虫振翅般的窃窃私语,这时候,一名警察粗暴地扯下了他的黑色头套。
  这是克利夫特在黑暗中独自挨了这么多天后,第一次见到阳光。
  他的眼睛立刻因为光线的强烈刺激神经反射地眯了起来。
  等他重新睁开眼睛,警察已经把他推出矮门,把他按坐在审讯椅上。背对着听众,正面着庭长,让他想观察一下听众的神情都不能——他心里一清二楚,那人群中或许还藏着几缕同情的目光,而正面着的庭长、录事、审案官们,决然不可能向他投以支持的视线。
  克利夫特昂起头,用发酸的眼睛梭巡着庭上那些熟悉的面孔。
  坐在正上首,胖得像头猪的是庭长托特律市长,后面几乎看不见眼睛的是审案官西蒙托特律,录事官是长了一脸粗硬胡须的瘦子,他在瓦尔诺公爵的宴会上乐呵呵地与克利夫特打过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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