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她脑子仍旧隐隐胀痛难受得厉害,索性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不再谈,觉得身体好上一些,便翻看起从弗里茨那里顺过来的账单。
玛格丽特端了一碗药水放在她桌边,见她一口闷下去后眉头紧皱,便道:“我去找莉莉莲要颗糖果,亚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要你天天喝这些黑咕隆咚的东西。”
“不用了,”玛姬微微一笑,“习惯了也还好,我是为别的事情担忧。”
“您在担忧什么?”玛格丽特好奇地凑过去看了眼账单,她看不懂。
“显而易见,售卖货物所得到的钱只能偿还四分之三的债务,”玛姬当然也觉得账本这玩意看着恶心,她是请教了不少人才硬着头皮看明白的,“剩下四分之一的债务…”
“有多少?”
“七八万科学法郎。”
玛姬头大如斗地哗啦啦翻着账册,在她身后,玛格丽特如释重负地笑起来:“您放宽心,总会有解决办法,三天过去了,我去港口看看他们回来没有。”
第55章
落日的余晖洋洋洒洒地铺陈在无边海洋上,海面染成一片橙红,天际线闪烁着粼粼金光,港口的轮廓就在这天际线中缓缓浮现,码头、仓库、大大小小的泊船逐渐清晰。
打开的盒子里装了满满当当黄澄澄的金路易,亮得克吕班几乎要睁不开眼,他攥着沉甸甸的金币摩挲了一阵,毫不留念地合上盖子,转身大步迈向船员卧室。
窄小的木门紧紧关闭着,里面有细微的响动。
他缓缓抬手,轻轻敲了敲门:“亚当先生,弗赛港快到了。”
过了一会,才有人低声回答:“我知道了,谢谢你,克吕班。”
克吕班耐心地在门外等候,屋子里窸窸窣窣地响了一阵,亚当一边披上外套一边走出来,他随手带上了门,克吕班只能看见门缝里微弱的烛光。
亚当走到船头眯着眼睛望了一阵子天际线,冷不防蹦出问:“你看见码头站着的那个女人了没?”
克吕班能受到克利夫特的重用,自然有他的能耐,他只是看了一眼,便确定那人的身份:“玛格丽特夫人。”
亚当的眉头微不可见地一拧:“玛格丽特?她等我们干什么?”
“——我想着你们快到了,就提前过来等着。”玛格丽特微笑着迎上前去,她好奇地打量着船员扛下来的一箱箱金币,问,“这就是全部的钱吗?”
“是。”克吕班回答她,“得有十几万法郎,上帝呵,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上帝保佑,”玛格丽特在胸口画了个十字,说,“这回总能还清欠债了吧?”
还清欠债?亚当盯着她轻声说:“这钱够不够,谁也说不准。”
玛格丽特便低头念叨了一声上帝保佑,又说:“玛姬小姐的病情已经在慢慢好转啦,她嘴里总是念叨着你们呢,得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她准高兴得不得了。”
冬天太阳落下得快,他们只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天就黑了,亚当回头看了眼船,让克吕班先把钱财带到吉许家,他自己去处理停船问题。借着夜色的遮掩,一行人走在街道上也无人注意。
玛格丽特与克吕班并肩而行,女人甜美馨香的味道直往克吕班鼻子里蹿,他只觉得心潮澎湃、浑身刺挠,他极力压抑着内心不断翻涌的冲动,这时玛格丽特忽然开口。
“你是大副吗?”
克吕班有些意外地点点头:“是,也不是,如果克利夫特先生没有亲自掌航,我就是船长。”
“我的丈夫也曾经在克利夫特手下工作,他的职位也是大副。”
克吕班忍不住看了一眼玛格丽特,女人浓密的黑发被发网规规整整地拢在脑后,睫毛长而翘,黑润润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烁着动人的光芒,只是不知为何,克吕班从玛格丽特勾起的唇角品到了一丝带着怒气的讥讽。
“在我之前的确是有一位大副,”他谨慎地回答,“只是老船员都对他忌讳莫深,所以我只知道他在印度洋时不幸染病而亡——我很抱歉,夫人。”
“你真是笨,”玛格丽特毫不客气地说,“他们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哪天被卖了还不知道呢。”
克吕班诧异地看向她,而玛格丽特只是神秘兮兮地歪头一笑,推开吉许家的门,对着趴在桌子上和古费拉克抢面包的莉莉莲喊:“莉莉莲,看谁给你带糖来啦!”
克吕班内心的困惑愈发浓重,但玛格丽特正愉快地逗弄着莉莉莲。古费拉克走上前接过他手里的木盒,埋头数起钱来,一时间只有金币的哗啦啦声。
只不过克吕班的心思分了大半在玛格丽特身上,知道她时不时会向古费拉克投去漫不经心地一撇,看见古费拉克眉头慢慢拧起,她便乐呵呵地亲了莉莉莲几口。
“不够。”古费拉克站起身,喃喃道,他一手端着钱箱子,一手推开卧室门。
等古费拉克的身影消失在门里后,克吕班往玛格丽特身边挪了几步,低声道:“钱不够——但您看起来兴致不错。”
玛格丽特把莉莉莲放到地上,摸了摸她的头,让她去玩弄娃娃,紧接着她站直身子,轻声笑道:“你只要多加打听,就会知道克利夫特到底对我丈夫做了什么事,上点心吧,大副。”
克吕班还要追问,大门嘎吱一响,亚当大步走了进来,他朝二人略一点头,便匆匆地径直走进了玛姬的卧室。
古费拉克急得上蹿下跳,玛姬正半坐在床边,神色憔悴地揉着太阳穴。
“古费拉克,夜深了,别吵到邻居。”
“我不信你会这么淡定,除非你早就知道了。”古费拉克仔细端详着玛姬的神色,“你早就猜到了,是不是?”
“只比你早上那么一会儿,”玛姬指了指桌子上摆放的账册,“我仔细核算了奥德修斯号上货物的利润,确实还差个七八万。”
“我去信问问我爹。”古费拉克立刻说,“我差钱,他可不差。”
亚当轻咳一声打断了他们焦虑至极的对话,他关上门,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叠捆绑地扎扎实实的法郎。
古费拉克的眼睛立刻就亮起来了,他从小在钱堆里长大,一眼就能估摸出这捆法郎的价值,忍不住一拍手,念道:“嘿!这就齐了——先生,您从哪凑来的钱?”
“冉阿让先生。”亚当微微压低声音说,“他过去做生意积攒了一笔钱,如今知道帮过他的人受了责难,陷入困境,心中实在是愧疚难安,执意要把钱都拿出来要给克利夫特还债——我极力劝阻,但最终还是收了一部分,现在看来,正好派得上用场。”
“这么知恩图报的人,也不知道警察非要抓他干什么,真是对于警力的浪费。”古费拉克摇摇头,叹息一声,又猛地站起身,“事不宜迟,我们明天就去找审判长,缴清欠款,让他们释放克利夫特!”
他回过头,目光落在玛姬身上:“这件事情到这里总算有了个终结,是时候换个地方开始新的生活了——说实话,我一直不太喜欢这栋房子,炉子烧得不够暖和。”
*
克利夫特是在睡梦中被唤醒的,自从监狱长给了他一闷棍,他的脑袋总是钝钝地生疼,几乎要忘记他是为什么而挨了一顿揍。
监狱长把他从地上扯了起来,他今天的态度破天荒地温柔,替他解开镣铐后,还替他拭去身上的灰尘。
“这债券人监狱十几年来只进不出,”监狱长感叹道,“你可是第一个从这里头出去的人,也不知道是上帝保佑,还是你天生运气好。”
克利夫特只觉得这一切莫名其妙。
他向来不认为自己是被上帝眷顾的人,也从不觉得自己运气好——原以为遇上玛姬就花光了他这辈子的运气,现在看来,却也不过如此。
监狱长像喝了假酒一样把他往前推搡。抽烟打牌喝酒的犯人忽然都安静下来,木愣愣不可置信的目光一束束聚焦在克利夫特身上。
一个胡子和头发长到一处去的、看不出年龄的男人扒拉着铁栅大声问:“狱长先生,这是怎么回事?照理说您改把他的脚锁起来的!”
“有人替他还清了债务。”监狱长好心回答,“因此他能够重见天日。”
“他欠了多少债?”
“二十来万吧?”监狱长回答,“比你要多一点。”
那人瞪大了眼睛,半天喃喃道:“上帝呵!哪位好心人也帮我还一还债!”
克利夫特没指望杜朗德能够帮他还清债务。弗里茨在算账经营方面略有才干,但守成有余而攻进不足,他也没能觉得会是他。
他被拉扯着走进弗赛市法院中一个小法庭,监狱长让他在法庭正中间站着,在他前面是坐着的托特律市长,右手边是古费拉克和杜朗德,他没来得及注意左手边的人,托特律市长就“铛”地一敲桌子。
这位市长的胖脸比前几天瘦了不少,眼底下挂着浓浓的青黑,显然为这件事倍受折磨,他瞪着克利夫特,喊道:“看样子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审理案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