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咚!”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克利夫特眨了眨眼睛,看着玛格丽特缓缓软倒,在她身后,玛姬丢掉了石头,朝他轻轻笑了一笑。
克利夫特心忽然放松下来,这一松懈,立刻让克吕班抓准时机,钢铁般坚硬的拳头又狠又准地击中他的太阳穴。
霎时间剧痛让克利夫特闷哼出声,他眼前出现了阵阵虚影,耳朵嗡嗡作响让人不堪忍受,就算如此,他仍然毫不犹豫地掏出腰间的手枪扣下扳机——“砰!”“砰!”
两声枪响后,黑夜一片寂静,只有玛姬轻飘飘的声音响起:“跳河里去了,没打中。”
克利夫特的视野恢复了正常,他快步走到河边一望,只见河水微微泛起涟漪,克吕班不见踪影。
克利夫特不敢置信,又觉得理所应当:“你还活着。”
玛姬有些困惑地皱起眉头,她看起来也是在河里泡过一遭的人,头发湿漉漉地打卷贴在额边,但奇怪的是,她的脸色飞红:“你出现了什么错觉?”
克利夫特左右张望,看见先前丢在地上的大衣,便捡起来递给她,他的理智回归了少许,声音便变得硬邦邦的:“披上。”
玛姬也不在意,她的确冷得发抖,与玛格丽特的缠斗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困难,她拿小刀割断了束缚她的绳索后,玛格丽特立刻发觉出不对劲,伸手便去夺她的小刀,玛格丽特的指甲又尖又利,她硬生生忍下了疼痛才顺势把小刀送到玛格丽特的喉咙处。
玛格丽特在大仇尚未得报前,对性命格外珍惜,立刻一动不动。因此玛姬打算把她捆起来,再把她丢给克利夫特自己处理,玛格丽特倒是很听话地弯下腰捡起绳索,在她直起身时,她筹足了力气狠狠一撞,玛姬一个站不稳,眼看着就要从河堤上掉下去。
她一把抓住玛格丽特的衣服,任凭她用牙齿咬用手挠也不撒手,就这么把她也拉下水。尽管她前世是死在水里,但至少也是在海边长大的孩子,要比玛格丽特这种从出生起便从未游过泳的女人要好上千倍百倍,挣扎中小刀不知掉哪里去了,她也顾不着,一抓住玛格丽特的头发就把她往下按,玛格丽特一慌便呛了水,没多久便不动了。
这时杀了人的恐惧才后知后觉地浮上玛姬的心头,玛格丽特于她而言并不算罪大恶极的人,但生死关头谁也顾不上,她费了最后一丝劲把玛格丽特翻了个面,仍然不可避免地看着她慢慢往下沉去,而自己也渐渐脱了力,身体愈来愈冷,牙齿瑟瑟打颤。
衣服吸足了水直拉着她往下坠,她用冻僵的手指把披风解开,这才浮出水面,却也再没力气动弹,只能让水流把自己往远处带,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她撞上了斜伸出来的树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岸。
跌跌撞撞走了一段路,只觉得脑袋又冷又热,迷迷糊糊中看见克吕班和玛格丽特在围殴克利夫特,给玛格丽特的那一石头,花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
玛姬抬起手,试图接过克利夫特的衣服,但那衣服是羊毛压制成的,又厚又沉,一经过她的手便往地上滑落。
克利夫特拧起眉头:“你看不起…你不想穿?”
“我没力气了。”玛姬轻声说,“带我去找医生。”
克利夫特在一秒之内把玛姬打量了个透,她只穿了件睡衣,苍白的脸色浮现出潮红,呼吸极轻,站在寒风中微微打着颤,这种状态骗不了人,他的心便短暂地软了下来。
“你在发烧,”他用大衣把她裹起来,带着一种复杂的心情抱住她,“我带你去找医生,最后一次。”
玛姬的头倚在他肩膀处,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忽然又睁大眼睛直视着前方:“那是什么?”
克利夫特循着她的视线望去,就在河流尽头,海港最偏僻的地方,一艘货船的烟仓里徐徐飘荡起烟雾,隐隐约约有机器的轰鸣声响起,这是船只即将远行的号角。
“奥德修斯号。”玛姬自己给出了答案。
第60章
蒸汽船只需要几个锅炉工,一位船长便足以进行远洋航行,这能够把人力花到刀刃上。锅炉一烧开,船只便能加足马力驶出港口,就算是海神波塞冬来了,也望尘莫及。
奥德修斯号已经开始移动,它会越来越快。
克利夫特低头看着玛姬,她已经陷入恍恍惚惚的境地,浅色的睫毛结着冰霜,头发冷冰冰地沾在脖颈和脸颊上,浑身直哆嗦。
冬天落进冷水里并不好受,衣服泡进水里浸满了水,就像装进沉甸甸的冰壳子里,克利夫特也浑身发冷,他知道如今最正确的做法就是解开身上所有潮湿的衣服,裹上干燥的毯子送到温暖的壁炉边烤暖。
如果没有这个条件,人的体温尚且足够,当年他还是海员时,随船前往荷兰阿姆斯特丹港途中,同伴捕鱼时掉进结冰的海水里,船上一位上了年纪的船员就是脱掉自己的衣服,扒掉同伴湿漉漉的渔衣,紧紧搂着他过了一夜,才把人救活的。
此处荒郊野岭,一个人都没有,克利夫特认真思考了一下,玛姬忽然抓住他的胳膊:“船要开走了。”
克利夫特下意识说:“你会病死在这里,你必须立刻见医生。”
玛姬没有任何停顿,咬着牙让自己的声音不至于发抖:“那快带我去见医生!你在犹豫什么?”
她难受地喘了口粗气:“犹豫就会败北懂不懂!到时候船没了我也没了我做鬼也要笑死你!”
奥德修斯号是她费了大劲救回来的,她舍不得;但她的命也是命,她更舍不得,她费劲地睁开眼睛,凝视着克利夫特,整个人轻飘飘的浮在上空,这一刻的感情似乎全然抽离,冷静地看着他脸上浮现出痛苦挣扎,紧接着这种痛苦又转化为忿忿,他扒开她身上的衣服,用大衣胡乱裹住,把她抱到马车上,轻轻捋顺她凌乱的头发。
“我险些失去我这辈子拼搏下来的家业,”克利夫特的脸色变得冷酷坚定,“我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第二次,你需要理解我,玛姬。”
他搓了搓手,把发热的手心在玛姬脸颊上捂了一会,他身体往前倾的时候,玛姬闻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葡萄酒、烟草和雪的气味,这种气味并不算好闻,甚至有点呛鼻,它猛地把她漂浮的魂灵抓回了身体里,让她精神忽然一振。
克利夫特把缰绳放在她手中,带着茧子的手包住她的手好让她牢牢握住缰绳,紧接着他低声告诉她:“我只能做到这里,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玛姬,用力抽打马背。”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是因为他说这话时的身体不住往后退,接着他跃上马背,看了玛姬最后一眼,调转方向往港口的方向飞奔而去。
玛姬差点一口气没顺过来栽倒在地上,她拼了命地抓住车框,等她稳住身子时,缰绳又险些从手里掉下去。
她迷迷糊糊地,朝马屁股踢了一脚,马正咀嚼着夜草,冷不防被踢了一脚,惊得立刻往前窜去,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声呻吟,这呻吟不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而是在下面。
车轮下躺着一个女人,车轮距她的腰只差一个马蹄的距离,玛姬瞪大眼睛看了半晌,才想起来这里不止她和克利夫特两人。
还有玛格丽特。
玛姬对她毫不手软,扎扎实实的给她那一石头使她直到现在才幽幽转醒,她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体温一点点变冷,睁开眼时眼前晃动的只有两个人,而其中没有克吕班的身影。
玛格丽特清晰地意识到大势已去,一股悲凉的情感从心底涌向全身,令她浑身发颤,她停止了思考,忘了这是什么地方、什么形势。
直到马从她身上一越而过,车轮在她身前堪堪停下。
她即将带着仇恨走向死亡,玛格丽特想,魂灵伴随丈夫而去,正好问一问情人是怎么回事。临死前回忆起这一生,只觉得轰轰烈烈、光彩照人,唯一的遗憾是没拉着克利夫特这个崽子下地狱,还有…
她的孩子,猛然间玛格丽特的身体抽动了一下,迷离恍惚的意识回到她冰冷的躯体中,她想起来她的孩子,她十月怀胎,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
因此死神绝不能带走她,上帝要她上天堂也不能!玛格丽特拼命睁开眼睛,发出了一声呻吟。
她听见马车上窸窸窣窣地响了一下,一张惨白的小脸探出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没有力气了,我救不了你,玛格丽特。”
“我有孩子!”玛格丽特竭力地发出嘶哑的声音,“可怜可怜他们!没有我,他们就只能在街上流浪!巴克利多好一个孩子!”
玛姬的脸色更白了,沉默了一会,她朝她伸出手。
两个女人的冰凉手碰在了一处,但谁也没力气抓住谁。
玛格丽特心里那股气忽然就泄了,剩下的力气全没了,手一软砰地一声砸在草地上,望着闪烁着点点星光的黑夜,轻声道:“看在你我的情分上,记得帮我收尸。”
她闭上了眼睛,头顶伤口的咸腥鲜血缓慢地流进嘴里,她感受到身体在渐渐变凉,灵魂在一点点抽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