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天快要亮了,朝霞不知不觉染红了半边天,霞光红得热烈,透过舷窗倾洒而入,与炉火的光相互交织蔓延成满屋灿烂的红光,旭日东升,光明如汹涌潮水,一点点吞噬了黑暗。
  玛姬的身体很难受,但她的心情很好,这时克利夫特、托特律、瓦尔诺这些人通通被她抛在了脑后。她已往的生活,剪不断理还乱的人和事,都将告别她而去,她即将迎接新的生活。
  亚当敲了敲门推开,轻声问:“玛姬,准备好了。”
  “好。”
  绳索吱呀绞动,扬帆起航,船只顺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行驶,那里旺杜姆广场人声鼎沸,安伐里特宫的穹顶金光闪闪,巴黎圣母院的钟楼高高矗立,圣钟长鸣。
  *
  “咔嚓。”
  克利夫特瞥见一艘小船斜斜擦过奥德修斯号的侧边,他混不在意地收回视线,脚下略微一施力。
  克吕班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挣扎着伸出手去掰开克利夫特的腿,可那腿仿佛有千斤重,他双手又掐又抠,指甲都要掀翻了,它仍然死死压在他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
  克吕班只觉得自己见鬼了,正当他沉浸在发横财的兴奋里时,这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锅炉房里,放倒了两个一心跟随他的锅炉工。
  当克吕班意识到不对劲,锅炉烧了半天船只纹丝不动时,已经是晚了。他下意识想去关驾驶舱的门,手碰到门把的瞬间,克利夫特一脚踹开了铁门。
  这个泰山压顶般的力道使得克吕班被迫随着门撞到墙壁上,脑壳嗡嗡响了一阵,他痛苦地摇摇头,从腰后抽出渔刀睁圆了双眼就往前砍,刀锋划破空气刺啦一声刺中了什么,而克利夫特就像没看见刀一样瞬间逼迫近身,克吕班只听见轻微的扑哧一声,紧接着他的手就被黏腻冰凉的手牢牢钳住动弹不得,海水湿冷咸腥的味道海草一样缠绕了上来:“我看你是不要命了,大副。”
  尽管天渐渐亮了,克吕班仍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像鬼魅一样可怕,晨光把他深邃的轮廓勾勒得明明暗暗,半长的卷发浸了水打绺垂落在脸侧,被阴影罩住的眼眶里露出荧绿色吃人的光芒,他只是低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克吕班就情不自禁地打起颤。
  他想起玛格丽特说的那句话:“一旦有人胆敢背叛他,他就会给死神送生意。”
  克吕班的牙齿发出可怕的敲击声,他咬住牙关,尽力让自己不说出求饶的话来,可身子仍然不自觉地瘫软成一滩烂泥,从墙壁上滑下,克利夫特抬起腿,一脚踩住他不住起伏的胸膛,伏低身体,把克吕班脸上沾着的头发和鲜血抹开。
  忽然他的动作顿了一顿,抬头朝海上瞥了一眼,又随即加大了力气,克吕班只觉得胸骨要碎了,钻心的疼痛让他终于放声惨叫起来。
  克利夫特竖起食指,叫他闭嘴,克吕班立刻咬住嘴唇,视线忍不住落在克利夫特血肉模糊的手心,和肩膀处半挂着的渔刀上。
  克吕班打了个寒颤,疯子,他哆嗦着想,疯子。
  “和玛格丽特一伙的?”克利夫特漫不经心地拔出渔刀,在克吕班的脸上擦干净刀面上粘着的浓稠鲜血,随手一松,克吕班只觉得一阵凉飕飕的冷风窜过,渔刀铛地一声擦着他的耳朵插进地板里。
  “是是是。”克吕班一激灵,连声道,“是她给我出的主意…一切是她的主意!”
  “那你可真没种,”克利夫特丧失了耐心,他重新拔出渔刀,“之前的那位大副还会给他两个女人求情呢,真是一个不如一个。”
  克吕班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裤子热乎乎的,克利夫特低头看一眼,眼中浮现出毫不掩饰的嫌恶。
  “起来,”他踢了踢克吕班的身体,“去开船,按规矩来。”
  两个锅炉工醒了,克利夫特一抬眼便胆战心惊地跑去烧炉子,克吕班摇摇晃晃站起来,颤颤巍巍地把轮盘转了半圈,奥德修斯号往海洋深处驶去。
  克吕班心里升起生的希望来。克利夫特所说的按规矩,指的是海盗劫船后要求船员逐个跳进海里的规矩,如果海盗没能成功控制船只,船主有权处理海盗,往往是以牙还牙。
  他会水,这里离陆地不远,他能活。克吕班心想。
  他迫不及待地爬上甲板,跳进被朝霞染得火红的海水里。
  海水冰凉,他沉进水里吃了几口海水后拼命地划动双臂,紧接着他听见了扳机扣动的两声枪响。
  砰!砰!
  克利夫特吹散了枪口冒出的白烟,随手把枪插回枪套,心说,傻子。
  他转过身,伸手转动轮盘回港,锅炉工在锅炉房里不知情况,被吓得不轻,只觉得自己小命难保,烧起煤炭时就格外卖力,只花了比来时不到一半的时间,奥德修斯号就稳稳当当地停在港口。
  他从船上走下来,解下木桩上拴着马的缰绳,这时港口已经开始热闹起来,路过的人都对这个满是血迹脏兮兮的男人行以畏惧嫌恶的注目礼。
  克利夫特早就习惯了这种目光,他坦然*自若地跳上马背,心想全城只有杜朗德这个医生的医术看得上眼,他也不急,一夹马肚子溜溜哒哒往杜朗德家走去,想着看看玛姬怎么样了就立刻离开。
  杜朗德家大门紧闭,克利夫特敲了老半天才把门敲开,杜朗德呵欠连天怨气冲天地一边穿外套一边打开门,一看见克利夫特整个人都精神了。
  “您这是撞鬼了吗?”杜朗德下意识问。
  克利夫特皱起眉头:“她不在你这里?”
  “进来,给你处理伤口,”杜朗德让开一条路,“你说谁?玛姬吗?我不知道啊?”
  克利夫特满心困惑地在椅子上坐下,杜朗德酒精棉花剪刀哐哐当当摆了一整盘,撸起袖子就要干活,就听见椅子上的男人说:“这个蠢女人,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杜朗德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当他精神不正常。
  “我这么做没错,”过了会,克利夫特又喃喃道,“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为了她去赴玛格丽特的陷阱,这已经仁至义尽了。可要是还得为了她,眼睁睁看着奥德修斯号被偷走,这得不偿失。”
  “到底怎么一回事?”杜朗德看着克利夫特手上的伤口呲牙咧嘴,“作孽哟…”
  “玛姬掉进河里,受了寒,我本应该带她来见你,”克利夫特说,“克吕班想趁机开走奥德修斯号,我不得不把玛姬丢下。”
  他抿了抿嘴唇:“我奇怪她怎么只是落了水就发烧,好在她身体向来不错,应该没大事——你真的没看见她吗?”
  杜朗德忽然停下来手中的动作,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就把她丢下了?”
  “嗯。”
  杜朗德把手头的东西一丢,不给他包扎了,怒道:“你猜她为什么会这么虚弱?”
  克利夫特不明所以地抬起头,看着杜朗德对着他火气冲天的眸子,他不免感到一丝慌乱:“怎么了?”
  杜朗德快步走到写字台上,抓起厚厚一叠纸,一张一张丢在克利夫特脸上:“这些稿子!全是她写的!十几天内,一共有五十篇稿子,其中公白飞写了十来篇,安灼拉由于胸口受伤,写了十来篇,而玛姬冯索瓦吉许,克利夫特,她熬了好几个大夜,余下的都是她写出来的!”
  白色的纸张就像是漫天雪花,飘飘洒洒落了一地,克利夫特伸手接住几张,看见玛姬为他写的辩白。
  [崔维斯克利夫特先生为你们提供工作和面包…让你们能够养活妻子儿女,如果你不想落到流浪的地步,请到市政厅前,表达你宝贵的意见。]
  […西蒙托特律,他扣下了扳机…]
  […]
  杜朗德在他身边压低声音说:“你不会以为你能出狱全凭运气吧?克利夫特,你把她一个人丢可真够意思!”
  克利夫特脸色很平静,他慢条斯理地把纸叠起来,放进口袋里,抬头问:“那你说,她现在会在哪里?”
  杜朗德叹了口气,心想公白飞和亚当都会点医学知识,也许是回家去了,便想着把克利夫特的伤口处理好让他去探望,他一边处理,一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克利夫特猛地站起来,杜朗德一剪刀差点重新喇开伤口,吓得他一哆嗦,刚想破口大骂,就见克利夫特一把抓起他新买的大衣,说:“我去看看。”
  大衣!杜朗德眼睁睁地看着崭新的羊毛大衣包裹上那具沾满泥浆、海水和鲜血的身体,心疼得无比郁闷,脸色也变得僵硬:“…你小心伤口…”
  克利夫特根本没注意到好友不好看的脸色,他的脑子已经像岩浆一样翻滚起来,一边想着或许他欠玛姬一个道歉,一边又觉得玛姬欠他一个解释——她应该早点告诉他,他又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他带着点轻松的神气想,只要见到玛姬,什么都好办了,见到玛姬再说。
  他们推开吉许家的大门,一个陌生的人脸转过头来,诧异地看着他们。
  “你是谁?”克利夫特冷声问,他环顾四周,屋子里除了壁炉,几乎空无一物,他急促跳动的心脏忽然被一只手攥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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