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过了有两三周,终于从某个桥洞里传来消息,有人在让-雅克街的一家孤儿院里,见过一个长相相似的孩子。
得知这个消息时,玛姬正从肖丹弗男爵府出来,吉姆伯恩在大门出踱来踱去,见到玛姬,挤眉弄眼道:“刚才门外有人找您,请您待会到缪尚咖啡馆里去。”
玛姬怀着激动的内心,赶到缪尚咖啡馆的后厅里,安灼拉倚在门框处,双手抱胸,回头朝玛姬打了个招呼:“你来了,他们已经吵了许久了。”
“我曾经捐过些钱。”让勃鲁维尔低声说,“在募捐日的时候。”
博须埃的哼笑声从缝隙里传出来:“孤儿院?那个养老鼠的地方?”
“小诗人,向他们捐钱,却没察*觉到那是堕落的深坑,”格朗泰尔哈哈大笑,“孤儿院不就是敛财的手段嘛,我曾捐过十法郎,后来发现这十法郎出现在市长夫人的金项链上啦!”
公白飞有气无力地拍着桌子:“这是正题吗?那孩子是不是在那里,过得怎么样,我们要怎么做,这才是需要讨论的话题。”
“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迷失在巴黎错综复杂的街道里,”格朗泰尔赢了牌,就撬开杜松子酒的橡木塞,“就让慈悲的上帝为他造成的苦难祈祷吧,如果祈祷没有用处的话,就要进行一场政变,来证明这孤儿院的黑暗,这社会的腐烂,这官僚贵族的丑陋吃相,啊呀!”
他一边说话一边喝酒,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便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安灼拉试图叫他闭嘴,这倒叫他咳得更大声了。
博须埃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一边笑格朗泰尔活该,一边斟满了一玻璃杯酒递给他,终于让他安静下来。
玛姬没能忍住:“酒喝多了伤肝、伤肾,格朗泰尔先生,您可得小心别耽误您的大事。”
格朗泰尔早就醉过去了,伏在桌上摆摆手表示他完全不介意。
古费拉克刚才一直在找他的帽子,如今终于在桌子底下找到了,他整了整帽子和弄皱的衣领,说:“走吧,到让-雅克街去,或许在孤儿院锁门前我们能知道那小孩的踪迹。”
*
最终玛姬站在孤儿院被锁住的铁门前时,天已经快黑了。
铁门被锈得黑黢黢的,这是一栋教会废弃的尖顶小楼,后来被充当孤儿院使用,那城堡似的建筑没有一扇窗户,没有一丝灯光透出,墙砖被雨水侵蚀的痕迹就像被火烧过。
玛姬伸手晃了晃那个黄铜铁锁。
“哈喽?哈喽?”她低声喊,“这里有人在吗?”
过了一会,铁门上一个仅供观察用的小洞打开了,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
“你们找谁?”一个沙哑的女声问。
“我找一个孩子,嬷嬷,”玛姬与她隔了一扇厚厚的铁门,“他有一头黑色的头发,一双灰色的眼睛,不到六七岁。”
嬷嬷沉默了一会,连门洞都给关上了:“没有这样的人,小姐。”
玛姬望着冰冷的铁门,手指不自觉攥紧了裙角,她扭过头去望着古费拉克:“这合理吗?”
“恐怕此路不通,”古费拉克从车辕上跳了下来,“我们得换个进入方式。”
他带着玛姬绕了个大圈,指着这栋建筑与另一栋建筑间的缝隙说道:“孤儿院在九三年革命的时候被炸开过一个洞,后来由于隔壁建了另一栋房子,这个洞就一直没修补。身材娇小的人能从这儿挤出去”
他好心解释:“这是伽弗洛什传授的经验,他曾经在里面待过一小段时间。”
据伽弗洛什所言,而孤儿院院长每收留一个孩子,教区每周就给她二十苏,她每周拿出几苏做伙食费,其余都分拨归自己受用。而孤儿院是一个不分昼夜出没着老鼠的地方,那里的老鼠比收留的孩子还要猖獗,抢夺着厨房里的食物,伽弗洛什因为要饿死了,才不得不像老鼠一样钻出洞去的。
古费拉克率先钻进缝隙里去,他的身体进去了一半,脑袋卡在外面,连帽子也掉了。
“这是我读书读得太多的缘故,”他遗憾地把自己从缝隙里拔出来,“知识使我的脑袋变大。”
在他弯腰捡帽子的空隙里,玛姬把披风挂在干枯的树枝上,一侧身钻了进去,一线天的小道里传来她闷闷的嘱咐:“我进去看看,如果他在这,我就把他拎出来。”
小道里透不进一丝光线,她费力地拨开边上黏黏糊糊的,腐烂的稻草,立刻有虫子和老鼠唧唧叫着四处逃窜,与这些不知名小生物同行了一段路,她摸索出一个洞的轮廓,就立刻往里钻去。
钻进洞里,仍旧是一条漆黑的穿堂,空气里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朽烂的臭味,玛姬屏住呼吸,听见了孩子微弱的哭泣声从隔墙响起,就像是地狱里鬼魂的控诉。
忽然,哭泣声停下来了,在这死一般的寂静里,那孩子靠进薄薄的木门,轻声问:“我听见了脚步声——你是谁?”
玛姬摸到了门拴的轮廓,她试探着拉了拉门拴,那木门就由里而外打开了。
这是一间与地牢无异的房间,寻常监狱至少开着小洞,好让囚犯接触到阳光,但这间房子除了一张破草垫外只有一个瘦瘦的小孩,没有蜡烛,也没有窗户。
那小孩又问了一声:“你是谁?我知道你不是这里的嬷嬷,她们脚步声很重。”
“我来找人,”玛姬压低声音说,“你在这里干什么?”
“关禁闭,”那孩子回答,“你是母亲来找孩子吗?这里没有刚出生的。”
门开了,这孩子也不敢走出来,就待在监狱一样的禁闭室里,玛姬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一个小小的黑影。
“与你差不多大的孩子。”玛姬估摸着这孩子的身形,“是这几周新领来的。”
那孩子思考了一会:“没有跟我差不多大的。”
玛姬心底有些失望,但她很好地抑制住了,她往前走了一步,打算看清那孩子的长相,然而那是个说话喘大气的孩子。
“我已经十一岁了,只是长得不高,”那孩子特意解释,“这几周没有新送来十一岁的孩子,不过有个小伢子,一直哭着嚷着要回家,但到这里来的都是没父母的呀,嬷嬷可不相信他还有家。”
顿了顿,他又说:“你可以带我回家,我乐意跟你——无论谁,离开这里。”
他安静下来,玛姬感受到一道充满期盼的目光直直望着她,这是一道渴望脱离苦海的目光。
但她不是神仙,玛姬心头泛起一阵无力,她无法答应,却也无法迫使自己拒绝,她忽然觉得口干舌燥。
“你叫什么?”她问。
“嬷嬷给我取名叫查尔。”
“查尔。”玛姬艰难地重复着他的名字,“我现在带不走你,不过我发誓,给我一点时间…”
“有脚步声,”查尔飞快地打断她,“有人来了。”
玛姬心中一惊,连忙屏住呼吸,侧身躲进在拐角处蹲下,她看见一截短短的蜡烛从远处移来,黑咕隆咚的穿堂亮了点,蜡烛的光源在禁闭室前停下来,紧接着是推开门的声音。
“该换门锁了,”蜡烛的主人嘀咕一声,大声喊,“走吧,小鬼!市郊有家工厂找童工,我觉得你正合适,快走吧,每周有十几苏薪资呢!”
查尔一声不吭地站起来,他往玛姬藏身的方向投以最后一瞥,在嬷嬷注意到之前,迅速地跟了上去。
过了很久,玛姬才慢慢从角落里站起来,心里忽然升起一个疯狂的念头。
也许是适合找一个有钱有权的男人了。
这个念头像沸腾的岩浆,从心里蔓延到全身各处,使她浑身燥热,她沿着穿堂小心翼翼地行走,甚至思索起可靠的人选来。
肖丹弗男爵,丧妻,比她大二十岁,是个温柔和善的人,唯一的缺点是不好女色;劳尔子爵,年纪正好,但他抠搜,要是自己在他身上费尽心思,他却一毛不拔,那真是浪费感情。
她心里犯起了嘀咕,转念一想,总好过对方花了心思,她却给不了对方想要的回应要好。
玛姬苦笑着扯了扯嘴角,她心里清楚,感情这事这不是生意,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要是拿捏不好分寸,说不定还会欠下情债。
对于这种事,她可太有经验了。
走出穿堂,呈现在玛姬面前的是一个又一个蜂窝似的房间,穿堂风卷着夜色的凉意横打在她脸上,她忽然打了个哆嗦,心想自己真是精神不正常了。
她已经因为年轻不懂事,以为靠美色就可以获得一切而付出了沉重代价,究其根本都归因于她不够厚颜无耻,做不了吃干抹净就抛弃这种丧尽良心的活,既然她已经得到了教训,绝不能让同样的事情再度发生。
玛姬就像巡视的蜂后,一个又一个把蜂房的门推开一条缝,在那些瘦弱的脸庞上梭巡,她忽然感到一种愤懑,恨不得自己生出千只手把这些孩子全都抱走,但最终她麻木不仁地走到一张床前,轻轻推醒那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