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废墟后护卫军霰弹扫射闷闷发响,砖石堆叠像通往光明的台阶,台阶被炮火燎得焦黑,血液沿着台阶蜿蜒倒流,皮埃尔站在上面,朝她伸出手,笑容温柔坚定:“过来妹妹,你看我掀翻这王座。”
下一秒,画面骤然翻转,皮埃尔的胸前猛然炸出鲜血淋漓的窟窿,他的身体从街垒上直直坠落。最终归于死寂,仿佛一切喧嚣都被吞噬。
玛姬的心脏瞬间往下一沉。
这绝不可能,她心里想,皮埃尔这个人向来福大命大,向来只有他打人的份哪里有被人打的份,当年被托特律打了几枪豪发无损,区区一发炮弹怎么可能让他丧命?
他可是她的哥哥,怎么可能会出事?
“…小姐,小姐”佐格洛虚弱的声音就像从天边传来,“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被震得幽幽转醒,似乎已经忘记自己身处何地。
“没什么,”玛姬回过神来,轻声道,“没什么事,你在这里呆着。”
她设法使自己镇定下来,只见废墟最顶端有块砖压住了一支燧发枪,眼底一亮,便试图爬上去翻开它,她爬得很费劲,锋利的石头划破了她的胳膊,手和脸,最后她终于爬了上去。
巨大的砖头很粗糙,玛姬的手磨得生疼,她拿肩膀、膝盖和手一起施力,终于把它掀开,砖头哗啦啦滚落。
而玛姬松了一口气地笑了一笑,皮埃尔就躺在她脚下,紧紧握着燧发枪,他被震晕过去了,但胸膛仍旧微微起伏。
活着就好,她如释重负地想。
现在要把他搬下来,玛姬抬起头,看了对面黑洞洞地火炮一眼,炮兵正在加速装填弹药,但只要火炮不发射,把皮埃尔搬下来,接下来什么都好说。
她摸到了安灼拉给她的枪,于是她想也不想地拿出来,对准了准备点火的炮兵队长,扣下了扳机。
——砰!
克利夫特瞳孔一缩,一发霰弹呼啸着擦过他的侧脸,瞬间崩出几串血珠,他面色不变,快步跨过满地残肢碎肉,他甚至睁大了眼睛一一梭巡着每一具尸体,心弦一点点松了下去,此时没有消息倒是最好的消息,就在他准备起身离开时,一个被炸得几乎散架的衣柜后忽然传来呻吟声。
克利夫特踌躇片刻,双手抵住衣柜边缘向右侧推开半米。
只见一个人蜷缩成一团,气息奄奄。
克利夫特本打算把他移到更安全的地方,忽然瞥见了他紧捂着的腹部,目光一凝。
包扎住伤口的是一条红布,此时被鲜血泡透了,红色绸缎呈现出更诡异的暗渍。
他把伤者打横扛起,大声问:“谁给你包扎的伤口?”
那人被他结实的肩膀硌得一时说不出话,半天才咕咕噜噜地一边往克利夫特脸上喷血,一边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是个女医生…”
他迷迷蒙蒙地说:“我死也不会忘记那双蓝眼睛…先生。”
然而他确实是要死了,枪弹击中他的腹部时绞烂了他的肝脏,如今只是苟延残喘地多熬些时辰。
“给我一枪吧,先生。”他低声祈求,“给我个痛快,让我带着美丽的记忆离开。”
克利夫特从枪套里拔出手枪。
“告诉我,”他的声音沉沉,“她往哪里去了。”
那人费劲力气抬手,指了指布尔白街的方向。
“愿上帝保佑你。”克利夫特轻声说。
他将手枪收回,弯腰合上伤者的眼睛,起身大步往布尔白街走去。
他过目不忘,第一时间就看清楚伤员腰腹裹着的包扎布与他从玛姬身上撕下来的布料一模一样,这足以证明不久之前,玛姬刚从这里经过。
他与玛姬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近了,克利夫特想,一旦见到她,他就要立刻把她带离这个鬼地方。
护卫军的枪弹不要钱似地往天上,往街道上打,街上充满了浓烟,教人睁不开眼睛,不远处传来建筑被轰倒的声音,只听见沉闷的轰隆声。
克利夫特走出了烟雾,眼前乍然一片明亮。
这是一处刚经历过炮火轰炸的街道,炮弹炸毁了大部分防御设施,每一处都躺着不知死活的人,尚未熄灭的火焰在血液和衣服上熊熊燃烧。
在一处垒成小山堆的废墟上,有个女孩在缓慢地往上爬去,她仰着头,仿佛是朝着太阳攀登。
克利夫特瞳孔紧缩,高度紧绷的心弦在这一瞬间绷到最紧——
她一身红裙已经变得破破碎碎,分不清是血是布,一头金发在漫天灰尘里散发着灼目的光芒,炮火烟花似地在她头顶上绽放出绚丽的光芒。
“玛姬——”克利夫特步伐踉跄,他只觉得双腿发软得几乎不是自己的了,他踩着满地血肉碎石连滚带爬地冲过去,终于看见那个日日夜夜入梦的人。
巴黎圣母院悠扬的钟声响起,瞬间天空冲起阴惨骇人的血光,远近街道同时响起号角般的冲锋声,在这片混乱中,钟楼的钟声安然敲响第三次,周遭噪杂轰乱的一切突然静止,时间被硬生生拉长——
克利夫特的脚踏上了第一个台阶,紧接着他看见玛姬低头露出一个轻松写意的笑容,慢慢地抬起握枪的手。
砰!
蓦然一串实心炮从斜地里穿破烟雾,猝不及防在玛姬面前爆炸!
不——
克利夫特目眦欲裂,他张口却说不出话,绷紧的心弦忽然像尘埃落定般寸寸断裂,紧接着废墟炸上天的碎石轰然掉落,他眼前陡然一黑!
第76章
…醒醒。
“醒醒!”
克利夫特只觉得耳边的声音隔着冰冷厚重的玻璃,他浑身发冷,想睁开眼睛,却发现眼皮重若千钧。
身边闹哄哄的,就像是有人在放声唱歌,那声音越来越清晰,似乎是贴着他的耳朵大喊。
“醒醒......!”
克利夫特终于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张欣喜若狂的大脸。
“你还睡什么!”那人一把将他拽起来,“你看到没有,我们攻进市政厅了!”
克利夫特勉力撑住了身体,此时硝烟已经渐渐散去,唯独地上有零星火光闪耀,他顺着那人指引的方向看去,率先看见的是巴黎圣母院上高高飘扬的三色旗。
游行的队伍从他身边走过,他们连脸上的灰尘也来不及擦干净,就陷入对将来美好日子的遐想里,兴高采烈地唱着改天换日的歌谣。
——查理十世,滚蛋吧!
你的统治结束了,
人民已经发声,
自由已经成长!
那人拍了拍克利夫特的肩膀,笑着招呼他:“走吧,我们去杜丽王宫看看!”
克利夫特没有跟上他,昏迷前所见的一幕给他的身心来了一记重锤,直至如今,他的思维仍然一片混乱。
远处隐隐约约的歌声仍然朝气十足地传来。
——滚蛋吧,暴君!
让我们自由,
法国已经站起来了,
要打破你的枷锁!
各处都有三色旗迎风飘扬,原先紧闭的门窗此时都敞开了,共同迎接这场盛大的胜利。
克利夫特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他的肋骨痛得要命,应该是被砖石砸断了一根,这连带着他的胸口也闷闷作痛,欢庆的队伍雀跃跨过地上的横尸,笑声和歌声在空气中回荡。而克利夫特却强忍着心痛,低下了头。
从废墟开始,一个一个辨认。
克利夫特试图使自己更加平静,可那股恐慌却如同潮水般漫过全身,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惊慌失措的感觉,他的自信、他的运筹帷幄、他的来日方长,此刻瞬间化为灰烬。
他晚了一步。
克利夫特缓缓地跪坐在粗糙的砾石上,忍不住抓起一把沙土,焦糊味裹着浓重的血腥气直冲鼻腔。他机械地抬头望向几乎被炸平的街垒,似乎有少女站在上面,就像当初她站在海岸边上,金发随风吹拂,她转过头来,朝他盈盈一笑。
他从那时就动了心。
但瞬间少女的笑容凝固,她朝克利夫特伸出手,口中仿佛在无声求救,顷刻间她的身躯就被弹片绞成千万片纷飞的花瓣,是他亲眼所见火炮直直击中了玛姬,那火炮的威力多大,一瞬间能把人撕个粉碎,这要比肋骨断裂、碎石砸中身体的疼痛要痛上千倍百倍!
克利夫特的心脏每抽痛一次,他就在茫然地想,玛姬被炮火击前*,为什么要露出那个笑容——对她而言,这一点都不痛…一点都不怕吗?
克利夫特一点也不知道,他活了近三十岁,前半辈子一心围着事业转,在这个金发姑娘撞进他心尖上时硬生生给劈成两半。
然而他所积攒的为人处世的经验,行商航海的准则在玛姬这里通用失效,他想不通玛姬为什么在倾尽全力帮助他后离他而去,自然也想不清楚玛姬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忽然,他四处梭巡的目光一凝,定在了角落一个熟悉的身体上。
他大步走了过去,那人仰面朝上,灰色的眼神无神地望着天空,唇色发白,金色的头发被灰尘染得看不出颜色,但克利夫特记得他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