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玛姬垂头盯着她袖口的蕾丝,克利夫特也捉摸不透她究竟心里想的是什么,他望着她浓密卷翘的睫毛,二十年来盘踞在骨髓里趁虚而入的直觉蓦然爬上脊梁,他熟稔地搂住玛姬纤细的肩膀,低声道:“玛姬,你总需要我。”
第83章
月光像一汪银白色的水照在床头,克利夫特坚实的胸膛抵着玛姬,她微微垂着头,呼吸逐渐变得绵长。
她听见克利夫特叹了口气,抬手在她脖颈后停顿良久,随即银制链扣轻响了一声,捂得温热的银链贴着锁骨滑落,但玛姬仍然险些没控制住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玛姬只觉得自己的思维愈发困顿,一个柔软的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紧接着是轻手轻脚收拾书册的声音,蜡烛“噗”地一声被吹灭了,小木门吱呀一声落锁。
屋子里变得寂静,玛姬忽然就精神过来,她慢慢地把克利夫特给她带上的那玩意从衣领里掏出来,昏暗的夜光下,她只能隐约看清它的轮廓,尽管如此,她的动作仍然是一滞,眼底柔软下来,低低呢喃:“哥哥。”
*
两天后的一个清晨,克利夫特站在卧室门前,犹豫着是要推门直进还是敲门时,门里忽然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进来。”
玛姬早早地醒了,便再怎么也睡不着了,她的高烧在这几天内褪成了低烧,脑后被砖石砸中的地方微微发痒,浅一些的伤口已经愈合,手指被磨破的地方泛着红肿。
伤口已经不痛了,而莉莉莲现在有冉阿让照顾,她唯一需要面对的是她那颗伤痛的心。
尽管她清楚地明白,皮埃尔死了,这日子照样得过下去,但她的确打不起精神来,街垒上皮埃尔那双无神的灰眼睛总是浮现在眼前,时时刻刻提醒她无论如何费尽心思,该来的事情永远躲不过。
这是命运如此,于她而言每一幕都是既定的晦暗无声的存亡。
她又在想什么痴心妄想的事情呢?在abc朋友社面前阻止他们为法兰西牺牲,让伽弗洛什平安长大,亦或是让冉阿让安享晚年?
桩桩件件,她对自己起了疑心。
克利夫特推门而进,玛姬仰起头,对着他露出一个微笑。
她自以为笑得平和,但在克利夫特眼里这双宝石一样的蓝眼睛透露着淡淡的忧郁。
他心里有些担心,但面上不显,把放着牛奶、牛角包和蒸蛋的早餐盘放在她面前。
玛姬把蒸蛋吃完了,牛角包吃了一半,牛奶她一直喝不惯腥味,只是轻轻抿了一口。
“叮”地一声她轻轻把玻璃杯放回瓷盘,拈起帕子擦擦嘴,抬头望着克利夫特:“我感觉好很多了,我要出门。”
克利夫特下意识就是阻止:“好不好你说了不算,得让杜朗德决定。”
就在他说话的关头,玛姬已经站了起来,她站得稳稳当当的,丝毫看不出虚弱的模样:“不管怎么样,我非得出去不可!非出去不可!”
克利夫特抓住她的肩膀,摸了摸她的额头,语气干脆:“你才二十来岁,可不能这么糟蹋你的身体,现在回床上躺着,我不能让你出门,这是为你好。”
玛姬不动了,只是用那双蓝眼睛忧郁地望着他,慢慢道:“我真伤心…克利夫特。”
她把眉头拧了起来,嘴巴一撇:“看书,你说伤神;走一走,你说伤身。我只能坐在床上望着窗外,你看这扇窗户这么小,快把我闷怀了!”
顿了顿,她攥起拳头就要锤克利夫特的肩膀:“你再这么困着我,不听我的话,我就去找冉叔!去找我的妹妹!”
“我不困着你,”克利夫特软声说,“明天再出去,路易菲利普今天继位,街上人太多,你身体又不算好,要是撞到你怎么办?”
“我又不上大街凑热闹!”玛姬气急咳了一声,吓得克利夫特脸色发白,“我只是要去见皮埃尔!我要去见莉莉莲!”
“莉莉莲有冉阿让先生照顾,皮埃尔已经入土为安,”他连忙让她在椅子上坐下,“你不用担心,我陪着你呢。”
克利夫特异常的温柔耐心倒是让她颇觉意外,但这些劝慰的话却严严实实堵住了她的喉咙,她抓住克利夫特的衣襟,泪水不受控地顺着脸颊往下淌:“我不担心!我只是难受,克利夫特,你没看见吗?我心里难受!烦闷得受不了了!”
她心里空落落地缺了一角,不知道要拿什么填补,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这种迷茫的煎熬不是陪伴能缓解的,克利夫特说再多的话语,也只是落在屋檐上的雨滴,只有空洞的回响。
克利夫特紧紧搂住了她,他温和的声音带着少许无奈:“我知道了,好姑娘,我知道了,走吧。”
他找了一件披风给她裹上,势必叫她密不透风地爬上马车,在马车上颠簸了有一个钟头,车夫终于勒停了缰绳。
“皮埃尔埋在你救助过的那个孩子身边,”克利夫特伸手把玛姬扶下来,声音夹带着小心翼翼的安慰,“他们也算有个伴。”
玛姬的眼睛沉默地望着皮埃尔坟墓边的那块大理石,良久问:“这是谁写的?”
“…让勃鲁维尔。”
“他倒是有文采,”玛姬淡淡地说,“那是什么模样?”
克利夫特一愣。
“你不是亲眼看着皮埃尔下葬的吗?”玛姬扭头看了他一眼,“脸色的灰尘血迹擦干净了吗?有没有换上体面的衣服?你们把他放进棺材的时候,他的眼睛是睁开,还是闭上?”
克利夫特不说话,眼里闪烁着宽和的微笑,玛姬知道这个问题问得蠢,但她仍然止不住地想要说出口,她伸手摸了摸皮埃尔的墓碑,低声道:“我只是想再尽最后一回力。”
一只手帕轻轻地替玛姬擦了擦眼角,克利夫特声音轻柔:“是我合上他的眼睛——他走得体体面面,你放心,把眼泪和鼻涕擦干净吧,哭花了脸就不好看了。”
玛姬胡乱抹了一把脸,用力地把鼻涕擤出来,再把头发往耳后一捋,靠在皮埃尔的墓碑上。
“哥哥,”她抚摸着冰凉的大理石,“我得打起精神来,无论如何我得打起精神来,如果你听得到我的话,就帮帮我吧!”
克利夫特走到她身边,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地摩挲着:“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都会过去的。”
玛姬无精打采地回了一句谢谢,紧接着一个沉甸甸的小木盒被递到她手里,她低头一看,正是她装着平安扣的木盒。
“这是我从房东手里赎回来的,”克利夫特说,“你从弗赛市带它来到这里,这木盒一定对你很重要。”
玛姬微微笑了起来:“克利夫特,你想要的时候,总是能够哄人高兴。”
她伸手在颈间摸了摸白贝母项链,显然意有所指。
克利夫特的神色很复杂,玛姬向来是个聪明人,从不轻易向他敞开心扉,他已经清楚地知道玛姬不稀罕金银财宝,可他还有什么能够吸引她呢?
好在命运向他展现出趁虚而入的契机。他相信玛姬的灵魂在黑暗里渴望温暖与关怀。尽管她口口声声拒绝,但只要陪着她度过这个时刻,他就能在她世界里成为无可替代的存在。
这可真是天赐良机。
这种方式比金钱更牢固可靠,却也更困难,克利夫特已经做好了准备。
“我只希望你能高兴点。”他微笑着说。
玛姬蹲了下去,认认真真地在坟边扒拉开泥土,克利夫特满头雾水地望着她,最终扭头找埋葬工人要了个铲子。
“你想做什么?”他问,“填这个坟坑花了一个多时辰,想要再重新挖开恐怕得多费点时间。”
玛姬终于笑起来,很明显她是被克利夫特逗笑的:“你在想什么?”
坟边挖了一个半米深的坑,玛姬把木盒放了进去:“盒子里有一块神秘的玉,让它陪着皮埃尔,说不定能给他带来好运气。”
克利夫特搜索枯肠,想说些宽慰的话,但又心疼几百法郎就这么花在皮埃尔身上了,忍了又忍只是道:“给了他,你自己呢?”
玛姬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指了指身上的项链:“这个——会一直保佑我。”
克利夫特不吭声了,他的嘴唇紧紧抿着,在玛姬背过身去时露出点不乐意的憋闷,等玛姬回过头,便又展现出他温和的一面。
他很擅长假装温和,因此玛姬当然没有注意到,她又絮絮叨叨的和皮埃尔说了几句话,才依依不舍地起身。
克利夫特替她扯了扯披风,迫不及待道:“走吧,回去了,天暗下来就要冷了,冻着身体可不好。”
玛姬有些不甘不愿,她还想去看看莉莉莲,但克利夫特两手一摊,说他也做不到。
这时候他倒是不逞强了,只是说那是女修道院,想要探访极其困难,还得让他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玛姬咬着嘴唇,被他半扶半抱上了马车,车轮辘辘转,外头人声鼎沸,克利夫特盯着她的脖颈不知道在琢磨什么,玛姬心头一动,突然道:“莉莉莲总不在我身边也不是个事,等我好一些了,就过去陪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