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熟悉!”杜朗德猛地从椅子上窜起来,险些打翻了水杯,他心中难掩激动,“卡特夫人的家庭医生是我同级,刚才我拎了一瓶酒去他诊所小坐了一会,你猜卡特夫人的病症是什么情况?”
两人对视一眼,克利夫特长长呼出一口气:“所差无几,是不是。”
杜朗德皱着眉头,左思不得其解:“那可是他枕边人…”
克利夫特指节轻轻叩击着桌面,眼底浮起讥诮:“枕边人?从来就不是,从缔结婚约起,她就是卡特争夺工厂的对手。”
停顿了一会,他扶正被杜朗德震得滴溜溜转的瓷杯,垂眸望着杯底水波晃荡的涟漪,低声道:“卡特家那位新上任的管家,听说半年前还在厨房削土豆皮,也许我可以带点礼品去拜访一下他。”
杜朗德喉结滚动了几下,忍不住道打断:“对手?你是如何对待你的对手的?”
克利夫特走到镜子前慢条斯理地整理着领结,又把卷到小臂的袖子捋下抚平,他做得很仔细,很认真。
“你认识我这么多年,会不知道我是怎么做的吗?”
“除了托特律,我的确没见过你采取不公正的手段,”杜朗德轻声说,“一直以来我相信你心中有一个天秤,但…”
克利夫特轻描淡写得仿佛对这种阴司事司空见惯,他不由得被惊住了。实际上杜朗德极为不赞同克利夫特对待托特律的法子。
身为医生,他更加清楚生命如草芥,他担心一旦克利夫特开了这个先河,便会有变本加厉的时刻。
“我珍惜所有人的生命,”克利夫特回答,“除去本就不是人的人,和已经背叛我的人。”
他从衣帽架上取下外套穿上,慢条斯理地把扣子一颗颗扣上:“时候不早了,我得去把玛姬接回家。”
杜朗德快步追出去,大声问:“卡特呢?你…”
克利夫特转过身,屋内的灯光刚好直直照进他灰绿色的瞳仁,那种畅快、兴致勃勃、紧抓时机的狠意骤然迸发出来,仿佛有一匹恶狼死死盯着杜朗德,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丝寒意顺着尾椎骨窜上脊椎。
“你不能用不公道的想法揣测我,”克利夫特垂下头,再抬起头来便是温润的笑意,“我自然不会用卡特曾经使用过的方式去对付他,这太低俗,也太愚蠢,我要让他输心服口服。”
杜朗德长长地松了口气,他所熟悉的克利夫特并没有变化,他的种种异常表现,究其根本是他不得不压抑住他嫉妒得发狂的感情。
*
歌剧厅镀金横梁折射着舞台上璀璨的灯光,穿着堆满蕾丝和亮片克利诺林裙的演员站在灯光中心咿咿呀呀唱着意大利语,玛姬偏过头,纤细的手指掩住嘴唇轻轻打了个呵欠,正巧看见卡特的头往下点一点,又立即弹射坐直了身子。
玛姬的嘴角轻轻往上翘了一翘,笑眯眯地注视着他。
察觉到玛姬的视线,卡特下意识勾起一个笑容,低声道:“…还挺好听,是吧。”
玛姬心想算了吧,四幕戏中她只打了两次呵欠,余光却已经看见卡特舒舒服服地睡了二分之一了。
她自然不会自找没趣揭穿卡特,见他终于清醒,便点头微微一笑,道:“是个美妙的夜晚。”
卡特伸手想要触碰她的手背,玛姬不动声色地抬起手,整理着衣裙上的系带。
“您果然是巴黎最大的纺织厂厂主,”她低声恭维,“这是我穿过最舒适漂亮的裙子。”
“那可比不上我前一次送给你那一件,”说到这里,卡特有些不满,“可惜被你弄脏了。”
玛姬脸上呈现出愧疚的神情,她费尽心思地琢磨着要如何搪塞过去,就听卡特继续责备:“光凭布料就要整整两百法郎,玛姬小姐,你真是不够珍惜我的情意。”
“如果知道那是您的庆功宴,我说什么也不会穿上它的,”玛姬不轻不重地回答,“我是绝不会穿上这种衣裳在酒窖里饮酒的——可惜我事先并不知道。”
说起这件事,卡特显然有些心虚,玛姬眼梢一瞥,立刻对他笑起来。
那双漂亮蓝眼睛就算在昏暗的歌剧厅里也闪闪发光,卡特一时脑子有些糊涂,不知道玛姬究竟是责备他的出尔反尔,还只是不经意间的说笑。
他支支吾吾道:“…我…”
“好了,”玛姬身子往靠背上一倚,嘴角仍然带着笑,“你不应该花费这么大价格买什么英格兰布来给我做衬裙的,我倒觉得你工厂里的那些棉布已经算很不错了。”
“你前天果然是醉糊涂了,没记住我的回答,”庆功宴那事就这么过去了,卡特心里松了一口气,“那些棉花可不是什么好料子,卖给别人就算了,给你穿,我怎么舍得呢?”
玛姬往他的方向前倾身子:“既然是如此,您是薄利多销喽。”
“不,”卡特笑得很骄傲,“棉花纺成线,没人人能看出来它是收的那些低价劣质品,除了我的管家,他负责收购。”
他这次成功抓住了玛姬的手,女人的手柔软得他心旷神怡,他握了好一会,舞台的大幕落下,油灯蜡烛亮起,他便心猿意马地望向玛姬。
“你和你那些朋友可是喝掉了我不少好酒,”卡特是有些心痛的,但他面上装出一副大方的模样,“或许你请他们再来一次,我可以再为你举办一次宴会——这是我亏欠你的。”
玛姬任由卡特挽着她的手臂走出歌剧厅,她的目光游离,心思仿佛完全不在这里,直到卡特小心询问是否要送她回家,她才恍然回过神。
“我已经与他们没交集了,”她淡淡地说,“我一想起他们,心里就不舒服。”
一想起他们,就免不了想起皮埃尔,想起他们的未来,这一眼望到头的绝望真不是滋味,索性先远离他们。
“不过宴会可不能少。”玛姬说,“这是您答应过我的。”
卡特连忙答应了,又重新提起送她回家的事:“你看,我还不知道你住在哪里呢,这怎么能行”
“也不是什么好地方,”玛姬摇摇头,抽出手走向不远处的一架看起来已经停留了有一阵子,花马正在不耐烦甩着马尾的马车,“就不请您光临了。”
第89章
衣装整洁的绅士将情妇纤细的手臂挽在臂弯,散发出白兰地和雪茄气味的嘴呢喃着情话;醉酒的学生把长外套搭在臂弯处笑嘻嘻地在路灯下大声交谈;隔墙疲倦的女仆麻木的晃动着摇篮,轻柔的摇篮曲与婴儿啼哭交织着飘出窗棂;巷末穿着轻薄的女郎朝过路人抛去暧昧眼波。
千百种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巴黎的街头巷陌游走,而浓稠的夜色正将那些滋长的溃烂揉进黑不见底的天际。
玛姬盯着黑洞洞的车门已经有一会了,那车厢深不见底,她心里平白生了点畏惧,踌躇着往后挪动了半步。
“你在害怕什么?”车厢里的人不耐烦地催促,“快下雨了,你是打算让这些占满灰尘的雨水打湿你这件昂贵的裙子吗?”
他在说“昂贵的”一词时加重了语气,显得格外阴阳怪气。
“我得多谢你提醒!”玛姬忍不住大声说,“否则又给了卡特重新送服饰讨好我的的机会——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欠人情。”
四下里忽然寂静了一刻,就连花马都停止甩动尾巴。
玛姬心里有些得意,又有些发虚,她知道自己一时逞口头之快戳中了他的心扉,但想起他对她的冷嘲热讽,便一扫心虚,昂起头伸手抓住车厢上的把手。
她正打算施力往上蹦去,一只手从暗处深处来,牢牢地抓住玛姬的胳膊往上一提,玛姬就连滚带爬地扑进车厢里,撞在一个结实的胸膛上。
硬挺粗糙的羊绒外套撞得她的鼻尖生痛,几滴眼泪瞬间就滚出眼眶,她挣扎着爬起来,揉揉鼻子不满地抱怨:“…克利夫特!”
“驾车。”克利夫特不予理睬,扬声对车夫说,他仍然紧紧抓住玛姬的手腕不撒开。
花马受了轻轻一鞭,立刻撒开蹄子狂奔,玛姬一个重心不稳,又倒进克利夫特怀里,这一次他腾出一只手搂住她纤细的腰身。
“卡特怎么不扶你上车,”他粗粝的手摩擦着玛姬的手骨,“你让他抓住手,他却不扶你上车,他可算不算一个绅士。”
“你们两人见面的场景肯定不好看,”玛姬淡淡地回答,她试图抽回手,抽不动,索性放弃,“况且真让他扶了你又不乐意。”
“我怎么不乐意,”克利夫特哼了一声,“卡特见到我就像老鼠看见猫,我可期待得很。”
玛姬抬头望了克利夫特一眼,看见他那双灰绿色眼睛里翻滚着熟悉的吃味与妒忌,只觉得又气又好笑。
“你倒是挺自信。”她脾气很好地朝他翻了个白眼。
“不与他人比,与卡特相比,我健壮又年轻,”克利夫特那双眼睛今天格外地充满野心蓬勃的占有欲,“你是眼瞎了才会选择卡特。”
“选什么?”玛姬拧眉,“我才不做选择,你自己心思不正,就当我非得顺着你的心意走,我才不!等这件事了结了,我要回冉叔那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