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玛姬犹豫了一会,走到门边轻轻敲了敲门。
屋子里没动静。
玛姬低声说:“克利夫特…你要知道,我绝不是为了与你作对,我很感谢你把我放在心上。”
她等了一会,不见回应,想来克利夫特气急,今天是不打算与她搭话了。
她吐出一口浊气,只好道:“我要走了,你早点休息。”
脚步声从门外慢慢远离,克利夫特才走近门边,他发红的眼睛盯着离去的那道倩影,轻轻一咬后槽牙:“既然不重要,你为什么还要参加宴会?”
巧言令色,以为只要服个软,就能得到他的原谅,很明显她有这个自信,因为她清楚地知道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
就算是她没对他说过好话,让他心烦意乱,也只是使他爱得加厉害。
但这并不意味着玛姬能用语言来敷衍他!认为他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认为无论如何他都能满足她的心愿!
否则他与一只狗又有何异!
他在外为她奔波,试图给她一个理想的生活,盛夏的太阳烤得他皮肤火辣辣地疼痛,疲倦地回到家时便希望玛姬能给他一个亲吻、或者是拥抱。
但玛姬从来没有,她不是跑去做什么拉丁语教师,就是与卡特在外厮混,这对克利夫特来说简直就是羞辱。
克利夫特觉得心头的火气烧得他口干舌燥,便扬声叫仆人给他送一杯水来,喊了半天,没人应答,他只好自己走到楼下去找水喝。
会客室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个水壶,里面装着的是昨晚冷掉的过夜水,他也不在意了,昂头就往嘴里灌,几口凉水下肚,他才觉得好受不少。
大门吱呀一声,克利夫特扭头看去,满心期待是玛姬幡然醒悟匆匆返回,但走进来的是仆人。
他满头大汗,摘了帽子就倚在墙壁上喘气,克利夫特冷眼看着他,等他缓过气来,便问:“你去哪里了?”
仆人没预料到克利夫特会在这里,先是吃了一惊,定了定神才道:“我帮玛姬小姐送东西去了。”
克利夫特站直,拧紧眉头盯着他:“送东西?什么东西?又是给的谁?”
这仆人是克利夫特来到巴黎后方雇佣的,只知道老爷是位事业有成的商人,并不清楚他的过往,此时便毕恭毕敬地回答:“玛姬小姐让我把四百法郎送给圣安东尼区的玛格丽特夫人。总共四百法郎,这可是笔大钱,要我说,玛姬小姐该告诉您的。。”
他一时没见克利夫特出声,便掀起眼帘瞅一眼,见克利夫特脸色沉沉,生怕自己的多嘴破坏了玛姬和克利夫特的关系,连忙小心翼翼地找补:“我到她家一看,她养着好几个孩子,也许是玛姬小姐发善心呢。”
“她的确是个大善人,”克利夫特冷哼,“可惜神志不清,四处消耗她无处安放的善心。”
玛格丽特也在巴黎,这倒是克利夫特所始料不及的。如果不是这个蛇蝎女人惹事生非,玛姬怎么会在大冬天坠入河里后音讯全无,整整消失了七个月?两百多个日夜里玛姬究竟经历了什么,她依旧漂亮,但眼底的疲倦是显而易见的。
仆人不敢多说话,安静地站在角落里,只见克利夫特捏了捏眉心,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对他招手:“把书桌上那叠请帖拿给我,别弄错了,我要的是请帖,不是账单。”
书桌上凌乱堆着两摞纸,仆人不识字,但也能轻易辨别出那一摞小山一般高的是账单,而只有一个大拇指厚的是请帖。他叹了口气,心想老爷一心扑在女人和生意上,既不参加舞会也不赴宴,如今临时起意要出门交际,哪有结交的朋友给他送请帖。
然而克利夫特真的翻出一张洒满金箔的请柬,他翻来覆去地查看一遍,起身往卧室走去:“你去牵一匹马,我晚上要出去。”
他在卧室里待了有一个小时,出来时凌乱的头发已经梳得一丝不苟,青胡茬刮得一干二净,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古龙水的味道。
仆人已经把帽子和马鞭准备好了。
克利夫特站在楼梯口,看不出情绪的眼睛望着仆人,看得仆人心头不安,他悄悄掀起眼皮看了眼克利夫特,正看见他把一支银手枪放进腰间的枪套里。
仆人心里有些发怵,他知道玛姬小姐是参加舞会去了,而老爷也取了张请柬——总不会找人算账去吧。
他开始惴惴不安,但克利夫特戴正了帽子,朝他一点头就跃上马背,他都没来得及说什么。
算了,仆人心想,只要玛姬小姐说几句软话,老爷便会又落进她的温柔乡里,他又何必胡乱担忧,大不了以后少说几句话就是了。
*
太阳渐渐落下去了,卡特斯通庄园里的花草仍旧晒得蔫蔫的,一脚踩上去,腐烂的枝叶便冒出滋滋的水声
这是座历史悠久的庄园,大约得有几百年的历史,从大门进去便是大片大片的玫瑰、紫罗兰、枫树和白桦,要走过一条长长的石路,在能看见深处像凡尔赛宫一样端庄漂亮的宅邸,以前住的是卡特先生的老丈人一家。
如今住着卡特,尽管庄园离巴黎市中心很远,但卡特仍然坚持每天两三个时辰来回,因为在这里居住是地位与财富的象征,能极好得满足他的虚荣心。
玛姬第二次踏足这座庄园。尽管来的次数不多,但这座庄园的房间,地形与路线她早就了如指掌。毕竟上次庆功宴从布置到流程全由她操持,乐队演奏的曲目、甜品台上杏仁蛋糕的摆放角度、乃至宾客名单,都是她亲自确认。
带着白色手套的管家已经在门口等很久了,他对这位抢走马厩里最好一匹马的姑娘印象深刻,毕竟马丢了,他和马夫都挨了卡特先生一顿咒骂。
“玛姬小姐,”尽管心里不满,他仍然是毕恭毕敬地朝她伸出手,“您往这边走,老爷想先见您一面。”
他觉得玛姬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仿佛是鹰锁定住猎物,他后颈猛地窜起凉意,就见玛姬眼睛一眨,蓝宝石般瞳仁里漾开的柔情几乎要化成水,他晃晃脑子,怀疑方才那道审视的目光只是落日余晖晃出的错觉。
“您看起来很年轻,”玛姬对他释放出善意,“您在卡特先生这里工作了多长时间?”
管家心里直犯嘀咕,这事儿可真是蹊跷。先是那位崔维斯先生给他送了瓶酒,紧接着玛姬小姐又笑语盈盈地向他示好,如果不是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真要以为这两位贵客是冲着他本人才这般大献殷勤了。
“不长也不短,”他斟酌着字词,小心翼翼地回答,“大约得有七八年了。”
玛姬看了他一眼。
说话慢吞吞的,警惕性不低。
她很聪明,知道也许让眼睛和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管家就会对她放松警惕。
管家呆了一呆,他在当上管家之前只是名厨师,见过最漂亮的人便是卡特夫人,夫人面貌有种令人望而生畏的侵略性,他从不敢正视她。
这位貌美的小姐不同,她温柔和蔼,如沐春风,对着他这么一笑,他心都暖和起来。
卡特夫人已经走了好几年了,而有钱人家总需要一个继承人,卡特先生是该娶新夫人了。
玛姬小姐性格单纯、为人随和,选择这样一位好相处的女士,总比再遇上卡特夫人那般说一不二、容不得半点商量的强势性格要强得多。
管家脑子里转过好几个念头,忽然听见玛姬又问:“卡特先生从不在我面前办公,想来是在家中处理事物,他忙不忙,睡得晚吗?”
这是在关心老爷呢。
管家嘿嘿一笑:“我会一些算数,便帮老爷先处理掉简单的账务,再由老爷定夺,就算如此,老爷书房的灯也得到半夜才吹灭。”
“他也不多请几位秘书。”玛姬轻叹。
“那怎么行,”管家笑道,“老爷信不过别人。”
意思就是老爷只信任他一个人。
眼前就是府邸,玛姬放慢了脚步,她还不想那么快进去。
“听卡特先生说您还负责收购货物,”她语调轻轻的,就像是不经意间随口提起,“您做这么多事情,真是能者多劳。”
这是在关心他呢。
管家嘴角上扬:“这种事情,也只有我能替老爷做。”
玛姬瞥了他一眼:“不就是收货物,缴纳费用和填写账单,这些事有什么难的。”
管家摇摇头,笑容神秘兮兮,只是上前一步推开一道小门:“您从这里进,小姐。”
玛姬清楚他不可能再多说一句,心底有些惋惜,面色不变,也不再多说,跟着管家走进一间布置得富丽堂皇的会客室。
卡特正站在窗边,窗户外便是她来时的道路,等管家轻轻掩盖上门后,卡特大步迎上前,抓住玛姬的手,大声笑道:“宝贝儿,你今天穿得真漂亮——你与加布里尔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他背对着窗户,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清情绪。玛姬心头一跳,她清晰地意识到西沉的落日正笔直地照射在自己脸上,让她的神色一览无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