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沙威这时觉得自己要疯了。这一刹那他想起冉阿让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他在逃跑前承诺过他回来,但不知道多少年过去,他的头发白了一根又一根,冉阿让仍然没有回来。如今克利夫特也在他面前说这话,让他感受到了一种依次叠加的、前所未有的羞辱。
  “抓住他!”沙威转过身,对属下低吼,“不管怎么样,无论花多少代价!他一定受伤了,去诊所、医院,抓住他!”
  属下却对克利夫特抱有近乎天真的信任,犹犹豫豫道:“虽然崔维斯先生逃跑了,可我不觉得他是凶手…我想等事情办完,他会回来的。”
  “天真!”沙威用看蠢货的眼神看着属下,口气里带着恨铁不成钢,“这种人往往会这么说来获得宽限时间,等你再遇上几个这样的人,你就不会信了!”
  *
  被太阳晒了一天的园子里散发着树叶和泥土的暖和的气息,玛姬把窗户打开,把这味道放进阴凉的屋子里。
  莉莉莲躺在一张铺了软垫的床上,毯子盖到下巴处,睁着眼睛望着玛姬,尽管有冉阿让悉心照顾,她这些天仍然是瘦了不少。
  玛姬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摸了摸妹妹柔软的头发,这是她七月三十号那天后第一次看见妹妹,一看见妹妹,她心底的难过与柔情全都涌了上来。
  “姐姐,”莉莉莲从被子里抽出一只手,放在玛姬的手臂上,“前一天是我的生日,冉叔叔和割风爷爷送了我一个榛子蛋糕吃,现在我已经九岁了。”
  玛姬反手握住她柔软的小手,俯身在她的额头亲了一亲:“生日快乐,莉莉莲…榛子蛋糕好吃吗?”
  莉莉莲爬起来,像只小猫一样蜷缩进玛姬怀里,声音软软甜甜的:“蛋糕很香很甜,姐姐,我分给冉叔叔一块,给割风爷爷一块,给珂赛特姐姐一块,还给你和哥哥留了一块,可你们都不回来,放到第二天晚上,冉叔怕浪费,就让我和珂赛特姐姐分着吃了。”
  她蓝汪汪的眼睛望着玛姬:“姐姐,吃下蛋糕的那天晚上,我梦见哥哥了,他告诉我,不用给他留一份…姐姐,哥哥为什么没跟你在一起?”
  玛姬慌乱地侧开脸,她不敢看莉莉莲,只觉得浑身都在发抖。
  莉莉莲不到十岁,她要怎么告诉她,她再也见不到她哥哥了?
  “我…”玛姬张了张口,却是哑口无言,只能低下头,不住地亲吻妹妹的头发。
  莉莉莲埋在她怀里,声音轻轻的:“就像再也见不到妈妈了一样,我再也见不到哥哥了,是不是,姐姐?”
  玛姬猛地仰起头,她憋得难受,迫不及待地想要大喘一口气,却又不敢哭出来,怕妹妹难过,便梗住一口气把泪水咽回去,此时割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窗口,朝她招了招手。
  这倒是给了她喘息空气,她胡乱抹了一把脸,又把莉莉莲紧紧抱了一抱,叮嘱她先睡觉,留了一支蜡烛便仓皇逃出门去。
  她勉力控制好情绪,才稳住声线轻声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割爷?”
  如果是冉阿让,那自然能察觉出玛姬语气里的不对劲,但割风年纪大了,眼瞎耳背,能听清玛姬的话已经是难得,更何况割风心里乱着。
  “玛姬小姐,下午送完信后,院长要我去买几株圣母百合,我又出去了一趟,听说了一件事,我想您肯定在意。”
  “您说。”
  “听说警察找到杀人凶手哩。”
  玛姬心头砰地一声剧响,但脸上仍然保持着平静的神态,问:“找到了——那抓住了没有?”
  “没有…”割风咳了一声,玛姬轻吁一口气念了声佛,连忙给他倒水喝:“您歇口气,别累着了。”
  割风喝了口水,把玻璃杯“哐”地一放便道:“没有抓到,但警督朝他开了一枪,应该是逃不了多远,就算能逃,也是活不了多久了。”
  玛姬眼前忽然一黑,几乎是什么也听不见了,割风说话的声音忽大忽小,传进耳朵里就像嗡嗡直叫的苍蝇,她的心口不住地抽搐,摇摇晃晃往前走了几步,半晌回过头来,慢慢地笑道:“我知道了,割爷,时间也不早了,您早点休息吧。”
  割风走了,玛姬却难受得要干呕起来,她大步冲出屋门,扶着门框深深吸了几口气,才不至于让她昏倒过去。
  她倚着门框,望着两米高墙壁上挂着的月亮,一颗心不住地沉向不可见底的深渊,她的胸脯剧烈地起伏,只觉得咸涩的液体不住地往嘴角流,她把肩背绷得笔直,脸色憋得通红,却也止不住喉咙里的哽咽,最终她捂住嘴巴,小声地抽泣起来。
  皮埃尔!皮埃尔!莉莉莲还盼望着他回来呢!她该怎么和莉莉莲解释!这个温柔又体贴的哥哥已经不能再回来了!
  玛姬心里空空落落的,她有些无助地想,这么好的人,可再也不会有了。
  她该怎么办呢?
  她咬着嘴唇,皱着眉头小小声地哭,生怕吵醒屋子里的人,可声音压得越小,心头就越难受,泪水几乎糊住了她的眼睛,就在这时,头顶上忽然传来一个疑惑的声音。
  “玛姬,你哭什么呢?”
  玛姬一愣,瞪着眼睛直愣愣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泪光朦胧间,克利夫特正半蹲在墙上,手支在膝盖上,皱着眉头望着她,银白的月光照在他身上,衬得他的肤色也白了几分。
  玛姬失声叫道:“你还活着!”
  她腿脚发软,慢慢地走向围墙,不敢置信地伸出手想要触摸克利夫特,围墙很高,她得踮起脚尖才能碰到点墙头。
  就在她垫脚的功夫,克利夫特手一撑墙头就从上面跃了下来,引得她一声低叫,又立刻被克利夫特捂住嘴巴。
  “好姑娘,你小声点。”克利夫特声音低低的,带着点惯有的笑意,伸出拇指擦了擦她的脸颊,“你哭什么?”
  玛姬扭头躲开他的手,一时间缓不来神,说话的声音还是颤抖的:“我听割风爷说…说杀人凶手被,被打了一枪,活、活不下来了呢!”
  “谁说谁是杀人凶手?”克利夫特轻哼一声,看见玛姬嘴角一瘪又要哭,顿时有些手忙脚乱,“不是,我没事啊…”
  “我还以为你跟皮埃尔一样,挨、挨、挨了一枪,我还以为你死了呢!”玛姬眼泪珠串子一样往下掉,整夜的担心终于在此时发泄了出来,她又难过又高兴,一时不知道是为皮埃尔哭,还是为克利夫特笑,便一头扎进克利夫特怀里,狠狠拧了他的腰间,“皮埃尔死了,要是你也没了,我就得难过死了!”
  克利夫特倒抽一口冷气,轻咬牙根哄道:“好姑娘,别哭了,好姑娘,我没事,我陪着你呢。”
  他一手轻轻搂住玛姬的腰,一手掏出一方手帕,音调轻得有些怪异:“你擦擦眼泪,没事了,没事了。”
  玛姬这时倒觉得有些丢脸,抢过手帕把眼泪鼻涕悉数揩在上面,也不好意思还回去,别别扭扭地拽在手心里。
  “昨天晚上我听见枪声后担心了你一晚上,”她把脑袋紧紧偎依在克利夫特胸前,“担心卡特恨极了你,对你做出极端的事情,天一亮就让割风爷出去打探消息了。”
  克利夫特把头埋在她头发里,轻轻地吻了吻,不说话。
  “听见圣安东尼街上死了个人,可把我吓坏了,就担心是你,好在上帝保佑…”
  克利夫特轻笑一声。
  “笑什么!”
  “没什么,”他轻轻拍了拍玛姬的肩膀,仍然忍不住笑,“…不信上帝。”
  玛姬眼睛横瞪:“我当然不信!我…”
  她看着克利夫特含笑的灰绿色眼眸,话锋一转:“我只是担心你!”
  克利夫特温柔的神色变得更加柔软,他笑着摇摇头:“我没那么容易死哩,我命可大了。”
  “好在是你杀了加布里尔,”玛姬轻声说,“我只庆幸死的不是你。”
  克利夫特脸色忽然变得很不好看,半晌,他就像牙根发痛似地一字一句吐字:“我没有杀人,玛姬。”
  第102章
  克利夫特的语气、脸色,玛姬全然感知不到,她提着一颗砰砰乱跳的心,依偎在他的胸膛里,听了他的话,便尽可能温柔地道:“你不用担心,尽管杀人的罪是丑恶的,但有些时候是不得已被迫的,我知道你一定有自己的道理,别管别人说些什么。”
  克利夫特抓着她胳膊的手忽然一紧,用一种听不清楚的语音呢喃:“这么说来,你问也不问就断定我是凶手啰。”
  他说的是口音极重的方言,玛姬不大明白,倒也知道他不大高兴:“托特律叔侄,还有克吕班,你虽然没多说,但既然奥德修斯号还在你身边,我当然能猜出来发生的事情…昨天晚上一定很凶险,你不知道我听见枪声后有多担忧。”
  直到现在她仍然心有余悸,从肺部慢慢将害怕吁出来,才觉得冷静下来,轻声道:“说句不厚道的话,死的是加布里尔,对我来说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克利夫特依旧一言不发,玛姬开始忧心起来,她一边笑着一边仰起头:“要知道你是为了我才留下来拖住他们的,如果是你,我下半辈子指不定得多愧疚呢。谢天谢地…好在你枪法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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