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但是面上,你却仍要维持着姐姐的笑容,而后对他说:“怎么会是打扰呢?宪纪,你能惦记着我,我实在很开心。在学校里的时候,我也总会想起你,你在家里会不会有不习惯的地方?有没有好好地适应新生活?”
  毕竟是外面的女人生的,怎么能上得了台面。你打心底里看不起他,在你看来,加茂家这种大家族,怎么可能是他这种低贱出身的家伙能够适应的?最好是早点崩溃然后被赶出家门,再也不要回来。
  哪怕你的理智反复告诉你,不要做多余的事,不要嘲笑他、不要针对他,可你的话语中却总也忍不住夹带几句阴阳怪气的嘲讽。但不知是否因为加茂宪纪年龄尚小,亦或者他没有多想,似乎没有听出你的意思。
  因为他听完你的话之后,竟露出了笑容,对你说:“没有不习惯的地方,一切都很好。”
  他似乎……真的认为你是在关心他。
  越是这样,你反而越觉得他心机深沉,心底里头满盈着对他的恶意。
  年纪小小的加茂宪纪,对你这个总是会对他微笑,用温柔的语气和他说话的姐姐很是有好感。
  被迫离开母亲的时候,他心里头既难受又不安,即使母亲告诉他,离开她的话,他能够过上更好的生活,可加茂宪纪却觉得,他宁愿不要这些更好的东西。
  第一次见到你这个姐姐的时候,你便弯下了身来,虽然是第一次见面,虽然并不是从同一个母亲的子宫中诞生的姐弟,虽然……他是个突然闯入的“外人”,但是姐姐却没有任何嫌恶,反而带着笑意和他打招呼:“你好呀,弟弟。”
  那个时候,他还只会胆怯地躲在新的“母亲”的身后,小声地叫着“姐姐”。
  后来的日子里,虽然见面的次数很少,但是每次见面,姐姐都会在他面前停下来,温声细语地和他说话。这让加茂宪纪觉得你是个好人。
  听说你要去外面上学时,加茂宪纪还有些难过,尤其当他后来知晓御三家的后代从不去外面上学之后,更是担忧你在外面的生活。
  因此,当他听到你放假回来的消息时,便迫不及待地跑来找你,想要知晓你的状况。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你,让你脸上那强行挤出来的笑意变得僵硬,你一边在心里骂他,一边却轻声细语问他:“宪纪怎么一直盯着我?”
  闻言,加茂宪纪匆忙移开视线,微微垂下了脑袋解释道:“我在想……姐姐为什么要去东京高专上学……”
  他不理解你的这一决定,据他所知,以前的时候你一直是在家里接受着家族的教育。
  家里当然没有人会和他解释,你之所以要去高专上学,完全是冲着五条悟去的。你也不会这么告诉他,在他面前显露出“弱者”的一面。
  因此,你轻声问他:“你知道五条悟么?”
  在这个咒术界,五条悟的名字可谓是人尽皆知,加茂宪纪当然也很清楚他是谁,即使他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六眼”持有者。
  加茂宪纪点头。
  你告诉他:“五条悟很强大。在咒术界,强者总是比弱者更有话语权,更能决定许多事情,想要变得强大,就不能藏匿于地底下,而是要去见识更多的、比自己更强大的存在,不对他们产生畏惧,才能有面对他们的勇气。”
  说到这里,你有些恍惚,这是你难得的心里话,以前的时候,你确实是这么想的。
  以前的时候……明明也没有过多久,却彷如隔世。
  意识到自己无论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改变什么,明白有些东西从生来就是注定的,得不到的永远也不会是你的,你的自信便被踩到了地底下,像是一株自以为是的幼苗,还未长成便被沙土掩埋,再无向上生长的可能。
  你沉默下来,面上的笑意也不知不觉消失了。加茂宪纪抬头望着你,他只看见光线从外面照进屋中,穿过障门的格子时被切割,你的面容便被障门的格子切割成一块一块的阴影。
  他忽然觉得你似乎并不开心,即使你总是面带笑意。可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呢?加茂宪纪想不出来,他甚至猜测是否因为你在高专受到了别人的欺负。
  加茂宪纪完全不会想到是因为他,因为你一直待他很好,从未露出过(至少他从未感受到过)半分排斥。
  加茂宪纪愣了一下,犹豫地叫你:“……姐姐。”
  你回过神来,脸上再次挂上笑意。
  “姐姐,”加茂宪纪道,“那我以后也要去高专上学。”
  “好呀。”你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低贱的出身,本来就没资格进加茂家。
  你看着他脸上的笑,真希望他再也笑不出来。
  永远不甘、永远痛苦,就像你一样。你甚至寄希望于母亲再生下一个男孩,哪怕对你来说这根本没什么区别。可你知道的,正是因为你的母亲无法再生育,所以加茂宪纪才会被认回加茂家。
  所以你的母亲才会愿意承认加茂宪纪是她的孩子。
  这个虚伪的世界,什么都是假的。
  “姐姐在织什么,围巾?”加茂宪纪忽然问你,“是在给谁织的?”
  你看着这张令你作呕的脸,声音更温柔了:“当然是给你。”
  一切,本来就是假的。
  加茂宪纪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欢喜,他不确定地反问:“真的是给我的么?”
  你点点头,对他说春假结束之前就会尽快织好。
  加茂宪纪欢欢喜喜地走了,你望着他脚步轻快雀跃的背影,脑海中却幻想着他摔倒在地上撞得头破血流。
  第9章
  由于被选定为未来的继承人,为了补上那些缺失的培养,加茂宪纪如今的生活远比你要忙碌得多。
  你知道这意味着他比你更受重视,而你也从不觉得轻松是一件好事,从幼时起你就知道,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只是……你如今才看明白,你的亲人们根本不在乎你的术式能够发挥到何等地步,也不在乎你能够登上何等高度。你只是个有些天赋的孩子,而不是不可或缺的那个“独一无二”。
  所以他们只在乎你是否能够履行你作为一个女人的职责,在未来辅佐好自己的丈夫,生下有天赋的、继承了他父亲(五条悟)术式的孩子。
  谁都不觉得你会生出任何反叛的思想,因为一直以来,你都是如此地维护和顺从这一切的“规则”。
  因为你切实地从过去的十几年里,在这份规则之下高人一等,享受到了许多比他人更好的东西。
  也正因如此,你即使知道了自己以后能够得到的远比自己想要得到的更少,也仍没法果断地割舍。你并不确定,离开了这里(加茂家)之后,是否还能得到比这更好的。
  你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你曾无数次幻想过,倘若你也拥有五条悟那样的体质……一切该会有多么不同。
  可是你没有,你也永远不会有。
  所以你才会不甘,你才会嫉妒,你才会在夏油杰对你伸出手,向你递来纸巾的时候生出了一个扭曲的念头。
  五条悟凭什么看不起你?
  凭什么你就只能被裹挟在那些言语中,眼巴巴地仰仗着他的鼻息?
  你自己都不敢承认,当初决定和夏油杰在一起,是否有想要用这种方式来“报复”五条悟对你的冷眼的意图,即使你根本不敢让五条悟知道这件事。
  可你就是觉得,似乎这么做了,就能够算是一种反抗——对家族的反抗,对婚约的反抗。
  你从不愿承认,你总是在做着这种,对方根本就不知道的、看不出来的“反抗”——毫无意义的、根本算不上反抗的“反抗”。
  对五条悟是,对加茂宪纪也是。
  你翻出了之前打算给五条悟织的那条半途而废的残次品围巾,打算随便补上一截之后便当作答应好的礼物送给加茂宪纪。
  用心地织着给夏油杰的礼物,敷衍地将残次品草草了事。
  到了春假快要结束时,你才取出那条织得歪歪扭扭的围巾,找到了加茂宪纪。
  你将这个礼物送出去的时候,加茂宪纪也愣了一下,他下意识展开看了看,好一会儿没说出来话。
  在他的认知当中,你是个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能够做得很好的姐姐,所以在他的想象里,他会收到的也是一条精美的围巾。
  可是……
  可是笑盈盈地将这样的礼物交付给他的姐姐,看起来又是另一种感觉。加茂宪纪并不觉得失望,甚至比想象中还要高兴些,他觉得他看到了你一些不为人知的、笨拙的方面,这反而让他有种同你更加亲近的感觉。
  你将加茂宪纪收到围巾后的错愕默认为不喜欢又不好开口,所以才会露出这样复杂的神色,心里罕见地高兴了片刻,为了更好地膈应他,你还说要帮他围上。
  三月底的气候仍未完全褪去寒意,加上宅邸坐落于山间,更是比别处冷上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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