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因为订婚了的缘故,你的人身自由得到了一些放松——但是仅限于可以从加茂家移动到禅院家。
在准备结婚事宜的这段时间里,你被允许提前去禅院家熟悉环境。
真是有够“宽容”的。你觉得好讽刺。
你对禅院家的环境提不起丝毫兴趣,可偏偏在这种时候,加茂宪纪又开始时不时跑到你面前晃悠,彰显着他那无法忽视的存在感——以及对你的事情的,出乎寻常的好奇和探索。
他坐在你面前问你:“姐姐,你喜欢禅院家的少爷么?”
你微怔,随即道:“……当然了。”
你当然喜欢,你只能是喜欢的。你不可以不喜欢。
你的处境已经变得如此难堪,倘若还表现出对自己即将来临的婚姻的不情愿,就会变成大家茶余饭后的笑话了。
你已经……不想再制造出任何关于自己的、供他人取笑的谈资出来了。
谁知道加茂宪纪会在背地里怎么看待你呢?这个轻易地夺走了你最渴望的一切的小男孩,却总是毫无自知之明。
或许是因为在他心底里也真心实意地认为,你不可能有机会得到继承人的位置——即使他还只是个小男孩,却也对这些长久以来从未变化过的古老家族的“规则”熟知于心。
加茂宪纪在你面前流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你没心思去猜测他都在想些什么,加茂家也不比禅院家好到哪里去。
因此,在听到禅院家派遣随从过来告诉你直哉少爷邀请你去禅院家“做客”的时候,你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在护卫名义上的保护,实际上的看守下,你还是不情不愿地去了禅院家。
和加茂家没什么太大区别的地方……硬要说的话,禅院家会把每个人的价值压榨得更为彻底。即便是没有继承术式和咒力的那些普通人,也会被利用起来,进入禅院家的“躯俱留部”,在高强度的肉。体训练中被培养起来,作为精英术师队伍“炳”的下属部队使用。
加茂家倒是不屑于此,作为曾经的阴阳师家族,他们纯粹地看不起那些没有咒力的人。在加茂家,没有咒力的人,连被训练的价值都没有。
直到看到了家族对加茂宪纪的严苛培养,你才明白了自己过去所经历的一切,根本就没有半分是按照继承人的模式来进行培养的。
对术式的掌控、肉。体上的训练要求,甚至远远不如年仅六岁刚被接回来的加茂宪纪。
反而是礼仪和姿态方面有更多的、更全面的要求。
你的生长环境,比加茂宪纪少了很多“压力”。只可惜你没能早早地察觉到,因为你既不了解其他家族对于未来继承人的培养标准,也看不起你那些废物般的堂兄弟们。
禅院家主的兄弟的夫人接待了你,这是因为家主禅院直毘人的夫人早已离世的缘故。
那位有着沉默内敛的姿态的夫人,将你领向了禅院直哉的院子。
她对你说:“直哉少爷在琴房里。”
琴房……
你也练习过一段时间乐器,但是是传统的三味线,主要作用是静心和陶冶情操。只可惜你兴致不高,弹奏得也一般。
“来了啊,真知子~”障门开启,便看见禅院直哉支着自己的脑袋坐在窗边,歪头带着笑意看着你。
阳光从窗外落进来,轻盈地包裹着那头金灿灿的头发,一时有些晃眼。
总是穿着规整的纹付羽织和长袴,脚上也套着足袋的禅院直哉,在穿着打扮上恪守着古板的家训。却也会做染发的新潮举动,而且你发现,他学的是西洋乐器。
坐在琴凳上的禅院直哉,面前摆放着一架漂亮的胡桃木钢琴。
他没有打开琴盖,姿态也很随意。为你引路的夫人早已无声地退走,你的护卫则是在几米之外的院子里守着,不远不近,却能保证你不脱离视线。
你知道,连你在禅院家见了些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情,都会被护卫汇报给加茂家——这是为了提防你又接触那些“不三不四”的下等人。
你微垂眼睑,不去看禅院直哉脸上的笑意。
“怎么又是这样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禅院直哉扯开嘴角,朝你招招手,叫你过来些,他评价你,“搞得好像受了多少委屈似的,难不成你觉得来见我这种事很委屈?”
“……没有的事。”你强撑着,试图让自己看起来高兴些。反正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做过,以前被五条悟拒绝的时候,你也总是要这样强撑笑意。
你顺着禅院直哉的动作走近了些,停在了距离他三步的位置。
禅院直哉看到你的举动,嗤笑出声:“搞什么鬼,再过来点。”
他说着,伸手将你拉了过来。
看着他对你伸出手,被他的手指抓住手腕的时候,你整个人都变得僵硬无比。只能任由他将你拽到了身边。
禅院直哉的手掌有些硬,上面的薄茧,无声地诉说着他进行过的那些训练。
相比较之下,并没有经过太多肉。体上的训练的你,双手则要白皙柔软得多。
就是从这些地方……从这些细节之中,处处都在提醒着你,你和他们(这些家族的继承人们)是不一样的。
为什么你会看不明白呢?为什么……你不早早地明白这一切。
你半垂着脑袋,这让你看起来多了几分温顺无害。
这样的姿态让禅院直哉很是满意。
坐着的他和站立的你,却丝毫没有再让禅院直哉感觉到你对他的傲慢和轻蔑。大抵是因为,你的视线变低了。
你把自己放在了低微的姿态上,而不是高高在上地俯视别人。
很显然这是一种进步,禅院直哉如此认为。
他现在觉得你去了一趟高专也没什么不好的,因为你在外面碰了一鼻子灰,只能灰溜溜地回家。
外面的那些经历,吃过的那些苦头,终于让你明白了自己的弱小,明白了自己真实的位置应该在哪里。
禅院直哉的手指卷着你颊边垂下的一缕头发,黑色的发丝缠绕在他的手指上。
他笑道:“看来被悟拒绝也不是什么坏事,你还应该感谢他才对。”
“如果不是在悟那里碰壁,你还要像那样骄傲多久?早早地明白自己只是个女人,乖乖地听话认命才是你的归宿。”禅院直哉自顾自地说得起劲,“真知子,以前我就很想告诉你了,可惜你总是不听,女人要是太要强的话,可没有男人受得了……”
禅院直哉在你耳边喋喋不休地输出着他那些渗进了骨子里的、看不起人的观点。你很希望自己什么都听不见,可事不如人愿,四周非常安静,静得那些话全部无比清晰地落进你的耳朵里。
以后,你要跟一个打心底里看不起你的人,永远生活在一起了。
这样的念头,深深地刻在了你的脑海里。
脑海中的另一个念头则是劝说你,要尽快习惯才行。
这就是你的命运,而且,这是你自己选的。既然决定了要放弃自尊、舍弃无用的尊严来换取这一切,就要承受这个选择带来的一切。
禅院直哉就是这种人,而且,你改变不了他。
你已经不再幻想自己能够改变任何人了,与其寄希望于此,还不如趁早说服自己、改变自己,尽快接纳这一切。
可是……为什么还是会觉得胃里被什么塞满了一样难受——那些压抑的、痛苦的淤泥,结结实实地填满了你的胃袋。
你的目光一角,落在了禅院直哉面前的钢琴上。
深棕色的胡桃木钢琴,在光线充足的空间内散发着一股柔和的气息。
“我能听听么?”你忽然轻声开口。
“什么?”禅院直哉没有理解你的意思。
你说:“我想听听你弹琴。”
“真会指使人啊,”禅院直哉说着这种话,脸上却没有任何气恼之色,倒显得他多么能包容人似的,他说,“也就是我才会这么好脾气了。”
好脾气?禅院直哉方才的颐指气使,仍残存在你的眼前。
你闭了闭眼睛,对他说:“可以么?直哉少爷。”
禅院直哉摆足了架子,这才大发慈悲地放开了你的头发,打开琴盖。
头发被松开的时候,那股要将你拉到地底下似的沉重,终于消失了。
“好吧,只弹一会儿哦。”禅院直哉道。
一会儿也够了……只要他的声音能够稍微停一停,让你喘口气就好了。
你机械化地挤出来一个微笑。
禅院直哉的视线终于从你身上移开,轻柔舒缓的调子开始流淌。
第27章
真是稀奇,像禅院直哉这种浮夸傲慢的家伙,却也能够弹奏出这么轻柔舒缓的曲调。
不是都说乐曲会反映出弹奏者的内心么?以前教授你三味线的老师,就总是说你的音乐里没有投入情绪。她说,你太过浮躁,所以弹奏不出真正美妙的、能够打动人心的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