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对了。”
扶着马车门框,穆言回头道:“先前听人说,府上今夜举办庆功宴呢,多半是护军府那帮老将和央都官员为恭贺殿下在京受封王爵,你先在马车上等等,我下去探探情况再回来接你!”
薛窈夭点点头:“有劳穆姑娘,实在是麻烦你了。”
所谓探探情况,自是去找萧夙和玄伦交接。
穆言离开后。
马车停在府邸外的大道绿荫下。
周围不止一辆马车,更有不少彩帷华盖,汗血宝马,可想所谓“庆功宴”必然盛大热闹。
仿佛入了一个极为陌生又光怪陆离的新世界。
这片土地没有亲人,没有朋友。
空气也干燥得令人难以适应。
夜色中。
薛窈夭忐忑许久,还是忍不住撩起车帘一角。
入眼是身披甲胄的玄甲卫士,列阵般戍卫在府邸门口,往上是一方恢宏匾额,黑底金字,书写“北境王府”四个字,字迹苍劲有力,行云流水。
想来江揽州策马往返,走的道路也和她们不同,早已从京师返回央都了。
朱漆铜门的左右两侧,是巍峨耸立的麒麟石像,有旌旗在夜色中迎风飞扬。旌旗上的徽纹图腾——和薛窈夭曾遭遇截杀、被穆言拽进马车时在车壁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也正是凭借那抹徽纹图腾。
她才猜到穆川和穆言的背后势力可能是谁。
。
一墙之隔的府内。
北境王府西,澜台夜宴,灯火辉煌。
“大将军年少英武,智勇无双,若非大将军率军出关,撕开狄人口子,咱还不知得跟狄人鏖战多少年呢!”
“狄人如今听到咱大将军名字,那就是老鼠见了猫!自从隗尔尧达那老东西被大将军斩落马背,整个隗尔氏也是后继无人了,几个儿子个个草包,来一个杀一个,什么监军小王爷?都是大将军戟下废物!”
谈及近两年北境战况,老将们个个满面红光。
有文官出言提醒:“别再一口一个大将军了,如今该唤大将军为北境王。”
“这倒是,是是是……”
“北境王好,北境王好哇!”
“不愧天家圣人之子,吾等恭贺北境王受封之喜!”
“自古英雄出少年,王爷年少风华,智勇无双,实乃我大周国之幸事,民之福祉。王爷总揽九州军政大权,又如此功绩彪炳,将来必然名垂青史!”
帷幕四悬的大殿之上,杯盏辉应,觥筹交错。
文臣武将们一片恭贺声中,江揽州着一袭玄色蟠龙纹刺金华袍,穿过墨池大道,在最上首的王座上落座。
他坐得懒散,一双大长腿随意岔开。
十五连盏灯的灯影之下,搭在扶手上的手背青筋蜿蜒,并不突兀,像山川脉络,彰显着力量。
“殿、殿下!”
这时忽有人冲进殿内,跪地呈报:“玄伦大人派小的传话,说是有将士为您献上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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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一句“为您献上美人”。
传话之人话音刚落,整个大殿就隐隐骚动起来。
尤其家中有女待嫁的老头们,皆是心说谁这般没有规矩?他们还没给自家女儿牵线呢,就有人按捺不住了?
毫无意问,江揽州这样的“青年才俊”,正值适婚年龄,想攀附姻亲的人数不胜数。
但也人人都知道江揽州不近女色,有传言说他好男风,恐是断袖,又或他本身有点什么问题。
但更多人偏向于第二种,他在为已住在他府上的恩师之女守身如玉。
孟老将军临终前将女儿托付给他,江揽州答应会为之后半生的安危和荣辱负责。
许多人猜,孟氏女便该是未来的三皇子妃了。
是以两年多来,北境官员里多的是人想把女儿送去给他做妾,却都被以各种方式退回去了。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在猜是哪位“将士”要献上美人,被献的“美人”又可能是何方神圣,也猜江揽州会如何应对。
“既如此。”
王座上的男人语气无波:“带上来,献舞一曲,给在场的诸位看个乐子。”
。
“哎!”
穆言抓抓脑袋,“要不这样吧,等庆功宴结束再说?”
毕竟,虽然这不是他们应该考虑的,但要一个曾经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女,去给满殿将士和宾客献舞,说好听点是抬举,说难听点就是侮辱。
一旁的萧夙摸摸鼻子,没发表任何意见。
玄伦则是第一次见薛窈夭,所谓“献上美人”便是他听罢萧夙和穆言的各种转述后,临时做出的安排和决定。
“若是薛姑娘不愿,扮作婢女也可,我可安排你去给殿下送酒。”
顿了顿,玄伦语气漫不经心,“又或待庆功宴结束之后,直接道出你身份名字……”
“不!”
薛窈夭摇头,“直接道出我身份名字,他不见得会愿意见我。”
再说了。
正常情况下,的确可以等到庆功宴结束。
然而一个多月下来,日日夜夜绷着神经,那种提心吊胆和不知明天会遭遇什么的惶然不安,像一把钝重的刀子。
想到远在桫州病重的祖母,好像随时会倒下的嫂子,双眼无神且面黄肌瘦的瞳瞳和元凌,那些想对薛家赶尽杀绝之人是否又一次有所行动?
薛窈夭觉得自己等不了了。
一分一秒也不行。
“没关系。”
她撑着口气,“我会跳舞,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
薛窈夭是会跳舞的,但是她根本不打算跳舞。
“能不能快一点?”
北境王府依山傍水,占地面积极广,从东到西至少得走两刻钟以上。
亲自领路的玄伦回头看她一眼,“薛姑娘,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正经过一处水榭廊桥,薛窈夭提着裙摆,很轻又很快地笑了一声,“你没有经历我正在经历的苦难,当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察觉自己竟又如从前一般“目中无人”。
薛窈夭赶忙转了话锋,“对不起。请问还有多远?”
...
半刻钟后。
玄伦:“到了。”
澜台大殿灯火辉煌,风灯摇曳。
原本商定好的是一曲《朝阳赋》,玄伦作为江揽州的随侍、亲信、兼谋士,为给萧夙打补丁,也给擅自做主的穆言“将功补过”,他还体贴地安排了伴舞女子,以及临时召来的乐师。
然而。
才刚踏进大殿门槛。
不待玄伦说话,薛窈夭自顾一把摘了面纱。
在觥筹交错、庞大而不具体的嘈杂喧嚣*下,她几乎没怎么刻意去找——只瞬息顾盼,便对上上首王座上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江揽州正在跟面前一位老将象征性走酒,余光中有白影晃过,他随意朝殿门一扫,手中酒盏刹那顿住。
少女一身素色白裙,裙裾在夜风中翩跹飞扬。
那一瞬间。
即便距离很远,隔着杯盏人潮,其实不大能看得清人的五官。但视线撞上的刹那,薛窈夭还是在江揽州眼中感受到一瞬短暂的错愕,清晰且如有实质。
她没有犹豫,当即提着裙摆朝他奔去。
“这、这就被献上的美人?”
“美是真美啊!不是说要献舞么,怎么突然跑起来了?”
“她这是跑到……殿下跟前去么?!”
脚下踩着地墁,顶着大殿两侧宾客席投来的各种目光,仿如夜色下翩跹的蝶翼,薛窈夭穿过墨池大道,踏上层层玉阶,在不知是谁吼出的“大胆”声中,一口气奔至王座面前。
扑通一声,双膝跪地。
少女的裙摆沾染尘埃。
“江揽州……”
她不知何时已满脸的泪,仰头望他时,神色再没有从前那骄傲不可一世,“求您救救薛家老幼!”
…
从她出现在殿门口的那一刻开始,江揽州突然明白,为何一惯稳重的玄伦会派人传话为他献上“美人”。
玄伦和萧夙最擅察言观色,一向最能揣度他的心思,且向来揣得八九不离十,否则也谈不上“亲信”或“心腹”二字。
可笑。
他们却凭什么都认为,他会对眼前这个女人抱有善意?
短暂的四目相望,耳边充斥着满殿哗然。显然所有人都被薛窈夭的突然出现,以及她奔至王座的举动惊了一跳。
一只手捻着酒盏,江揽州对那还有一箩筐话要说的老将摆了摆手,老将很有眼力见地退下去了。
他这才垂眸。
视线扫向跪在他脚下的女人。
无需问为什么,必然是穆川穆言那边出了问题,她才会出现在此。他视线在她面上逡巡。
瘦了。
比起京郊原野那场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