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不是不敢,而是会被看穿。
偏偏理智和直觉又告诉她你必须说谎,何况这只个是假设性问题,说实话对她绝无半分好处。
于是。
“选你。”
薛窈夭几乎没有半点犹豫:“我选你,江揽州。”
头顶八角风灯轻轻摇曳,泼下一地柔软的光,仿佛给二人身上镀了一层淡淡金影。
江揽州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只是唇上挂着抹讥诮,“本王不想听人说谎。”
“……”
果然吗。
那要如何回答才是正确?
薛窈夭突然觉得男人这种东西有时候是真的好莫名其妙好难伺候也好难取悦啊。
但凡换位思考一下,都能猜到她会选傅廷渊吧。
青梅竹马的娃娃亲,从幼时到年少,即便只比互相陪伴的岁月和交集的次数,二者也完全没有可比性……
若是傅廷渊当初给她的是安稳后盾,而非一句“给我时间”,薛窈夭必然选择傅廷渊,那样也不会有后来这些事,她也根本不会走投无路到跪地求他。
偏偏这的确只是一种假设。
江揽州并非不是个聪明人,既问了又何要拆穿她说谎,觉得这样很好玩吗?还是说他想要自己对他绝对诚实?
“殿下想听真话……还是好听的话?”
仿佛她这句话才最好笑,“你说呢。”
“江揽州……”
试试诚实一次吧。就像自己这日对祖母说过的那般,尽量以一颗真心……如果他要的话。
握着他的手抚上自己脸颊,在他隐有些猝不及防的怔然中,薛窈夭看着他的眼睛,神色少有的珍重又认真,“如果你想听实话,我心里从前的确装着傅廷渊,毕竟他从小就是我的未婚夫。”
“可是。”
“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我想爱你的,江揽州。”
“假如这次薛家变故,傅廷渊也能给我想要的一切。”
“假如他也派人远赴北境,打算救我于水深火热。”
“我会选他。”
“但事实是他没有来,是你救了我……”
“所以无论现在还是未来,我都选你。”
薛窈夭不知道的是,傅廷渊来了。
在东宫解除监禁的第一时间,他的亲卫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最终先押送队伍两日便抵达幽州。
或许做得不够好,却是傅廷渊在自我处境下能做到的某种极限了。
她不知道这些,江揽州却清清楚楚。
甚至亲自去会过那些亲卫。
…
天幕月色皎皎,庞大的嘈杂混着乐声,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静默对峙时,江揽州眼底似有一瞬纯粹的迷惘,仿佛这短短半个多月,他自己也没想好要如何放置她这个“入侵者”。
但此时此刻。
在她一句句坦诚之下。
他目中冰冷、空乏、沉鸷、审视,一切压抑于自我的真实情绪,都仿佛破开了一丝丝细碎裂缝。
“所以江揽州,你也可以试试……爱我吗?”
趁他失神,她无所谓得寸进尺,又不动声色地朝他逼近了两步,以一种彼此腰身一触即可贴合,但又并未真正贴上的距离,薛窈夭踮起脚尖:“其实我不想做殿下的丫鬟,或是通房丫鬟……”
“比起这二者,我更想做你的心上人。”
“做你每日清晨、黄昏、黎明、午夜,每每想起都会觉得人生圆满的心上人。做你开心时候陪你一起快活,难过时候陪你一起哭泣,疲惫时候陪你一起躺在我们的床上,家里,以及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会将你丢下的……心肝宝贝,好吗?”
“殿下?”
既已垫起脚尖,她微微仰头在他颊边落下轻柔一吻。
似风,整个世界都恍惚安静下来。
许是她口中情话过于动听,江揽州有一瞬极短暂的空白之状。
那些在心里为她竖起的倒刺、城防、壁垒。那些将她抵御在外的坚实禁区,不过几句甜言蜜语……
“可惜了,薛窈夭。”
他低着头,眯眼看她,将她从自己身前扯开一点,手掌沿着她温润滑腻的脸颊缓缓往下,最后停在她下颌处,托起她的脸庞,“本王忘不了幼时屈辱,而你也不必过分认真,你我之间左右不过一场风月,一场游戏罢了。”
“游戏规则、玩法、何时结束,本王说了算。
“你没有资格提出任何要求,也不具备任何主动权,明白吗。”
独自一个人走了太远的路,世人之恶意,命运之愚弄,早锤炼出一颗无法撼动的冷硬之心。
江揽州看着她的眼睛,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我这人生来贫瘠,命如草芥,卑劣肮脏,满身孽欲,并非你想象中的君子良人,幼时挨过的打,受过的伤,全都渗在骨血里,你想爱我?不如本王替你纠正一下,为了薛家人,你想征服我。”
“可以,凡事皆有代价,做好受伤失望和徒劳无功的准备。”
“因为无论过去,现在,未来。”
“我永远不会爱你。
“至于心上人,想都别想。”
换个人听了这番话,只怕当场就被打击到了,薛窈夭却只是很短暂地怔了一下,“知道了,殿下。”
“但我若偏要飞蛾扑火,你奈……”
“茶水来啦!”两人身后不远处的楼道口上,忽有脚步声噔噔踩踏着木质地板,待拐过楼道转角,穆言脚下一顿:“殿下也在啊?”
“是这样,掌柜的已给殿下备好了晚膳,先前问我在哪吃呢,殿下是打算到楼下厅堂还是……”
江揽州:“送去画舫。”
“好的!”
穆言点点头后又看向薛窈夭:“薛姑娘可缓过来了?还需要喝水吗?”
薛窈夭:“要的。”
好歹穆言跑了一趟,此刻手里端着个托盘。
薛窈夭擦着男人的肩膀去到她面前,“谢谢穆姑娘。”
“客气什么。”
穆言也不知怎么回事,心情有些雀跃。
待薛窈夭喝过茶后她压着嗓子悄悄说:“先前我在楼下听掌柜的说,今晚桃之夭夭会有一场盛大焰火,往年都没有呢!据说还是殿下亲自安排的,也许是为庆七夕给大家热闹热闹,时间定在亥时初,待会儿薛姑娘记得和殿下一起看啊!”
“对了还有,你们那艘画舫如果开到园林湖畔的东边位置,视野会更好的!”
“……”
曾经流放路上,穆言一袭红衣外加手里时常转着把匕首,薛窈夭还觉得她又飒又神秘,如今看来却是可爱极了。
她点点头笑眯眯说:“好的穆姑娘,我记住了,你也记得准时看啊。”
再回头时,江揽州似已等得不耐烦了。
薛窈夭赶忙跟穆言挥挥手,“回见啦。”
之后追了几步追上去,薛窈夭放慢步子跟他排排走。
江揽州一言不发,觉不出是个什么心情,状态。
实打实的喜怒不形于色,跟个千年王八一样难伺候。想起他先前对她的那番无情打脸,以及那句“我永远不会爱你”——
罢了。
薛窈夭并不气馁。
走着走着她重新戴上假面,又将手令跟团扇换了一边,改用右手拿着。
然后用空出来的左手,试探性地,轻轻地。
去触江揽州的右手。
落在前方脚下的影子,就那么暗戳戳又不动声色地贴过来了。感受到掌心有柔软侵入,江揽州指节微僵。
但他最终也没拒绝,薛窈夭便渐渐将他手握得更实了一些。
然后就这样……
两人第一次牵上了小手。
谁说的她没有主动权?这不就主动上了吗。
仿佛寻常情人那般,牵着手走了好半晌,都拐入楼下了,江揽州才后知后觉般问她一句:“做什么。”
他声线低沉沉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薛窈夭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这还用问吗,飞蛾扑火,行了吧!”
行了吧。
带着点敢怒不敢言,和有脾气不敢发的委屈巴巴。
这这么一句话而已,竟比先前那一大堆甜言蜜语加起来都要真实且生动得多。
以致于江揽州听罢,很轻地笑了一声。
薛窈夭惊呆了。
细数过往短短半个多月,江揽州并非从未笑过,但他大多时候都是嗤笑、哂笑、讥诮、嘲讽的笑,且笑意从来不达眼底。
但就刚刚那一瞬,他的笑声竟能明显听出来心情不错?
好难得啊,狗男人。
“有人说过殿下笑起来很好看吗?”
薛窈夭莫名有点激动,压着嘴角拿眼睛偷瞄他,还不忘矫揉造作拿手捂脸:“糟糕,笑到本丫鬟心窝子里去了!今天晚上肯定要睡不着觉了!”
“……”
江揽州五官极其深邃冷刻,眉宇蕴着一股天然的煞气,美则美矣,却是一种极具侵略感的美,让人觉得攻击性太强,很不好亲近。